专访|吕良伟:我完全忘记了我的年龄

  前些年,吕良伟出了本自传,里面写到他去报考TVB艺人训练班的经历,细节到还记得自己那一天拿的号码是“0509号”。1977年,当时的吕良伟,因为父亲随手帮他报名了这个曾经让香港“天王天后”辈出的演艺摇篮而改变了人生。那一年数千人报考,只取30个,吕良伟对于考试的印象却是“天气很好,阳光普照,我甚至有点睁不开眼。”

  无线艺人训练班的传奇,是前有周润发、杜琪峰、任达华,后有刘德华、梁朝伟、周星驰……至今被几代人所怀念的那个香港影视黄金年代,在外人看来是人才辈出的熠熠星光,对于身处其中的人,却是“大浪淘沙”的艰辛和拼搏。

  在等来《上海滩》之前,吕良伟也有过黑暗的龙套时光:第一次上镜是傻站一天演没台词的太监,但内心的激奋依然;第一次开口说台词是和郑少秋配戏,但居然怯场卡壳到开口只会“咿呀啊”。无线一度并没有打算签下他,还是亏得吕良伟从小习武,香港动作指导李家鼎讨价还价力保他,才让他留了下来。

  所以,两年后《上海滩》的爆红,一度让吕良伟感到恍惚。得知自己要演这个角色的那个下午,吕良伟的脑袋完全被“我演丁力”四个字充满,“胀得难受,真想一步跨到大街上,冲所有人大吼大嚷一番。”

  从《上海滩》的丁力开始,他演过许多枭雄,自己调侃外形上长得就相当“霸气侧漏”,于是顺理成章就成了“大哥专业户”。42年后的《烈马争锋上海滩》,是另一个关于上海滩的故事——民国纷乱时期,以金广荣为首的商会,为了上海的码头,利用马赛与日本人进行生死对赌。吕良伟依然是个乱世枭雄,亦正亦邪有手段,也有忠肝义胆。

  2019年,吕良伟上《吐槽大会》“力挺”好哥们甄子丹,说出一句“我今年63岁了”,现场有观众发出情不自禁的惊呼。他的状态太好了,好到完全看不出年龄,看起来像是四十来岁的样子,比愣头青时让他红遍大江南北的《上海滩》里,还要更帅气和有韵味。

  大半辈子演了上百个角色,但演员早已不足以定义他的人生。他很早开始做生意,由他作为创始人之一的触动传媒,曾经是上海出租车出行的“标配”。2009年,已经坐拥数亿身家的吕良伟,甚至到北大去读了个经济管理博士的研修班。这些年他也热衷公益,捐建了多所希望小学,发起支教和助学活动,关注医疗病患儿童,慰问敬赡孤寡老人……

  他和记者说起自己是个闲不住的人,动的一面,是坚持着极为自律的日常锻炼,外加热衷于开拓各种冒险运动,那是他大小爱玩的天性里带的;静的一面,比如学佛打坐,读书作画,这些更多的得益于后天诸如达摩、六祖慧能,或者张大千、刘海粟等角色给他的滋养。一些戏,演完后对人物有认同,相应的生活方式也就延续下来。这样的动静修养结合,由内而外成就了他的“冻龄”秘方。

  疫情给了精力过于旺盛的吕良伟一个空当,闷在家的时候,他精研了一套养生秘籍,也做了不少过去没机会做的事。比如大量看片,电影、剧集都有,看到韩国的社会题材电影,也看到当下国内新晋创作者的才华。看得多了,自己也有点心痒痒,“想拍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关于宅家生活里一些有趣的细节,是他说到陪着太太看爱情片,年过六十的硬汉,看《来自星星的你》看得老泪纵横,还和太太争论另一部她更喜欢的《爱的迫降》,“前半段设定有趣,后半段太套路太假了,果然《星你》才是无法超越的!”说到这茬,吕良伟又开始感慨这辈子没人找他好好演个爱情戏的遗憾,打心底里很不甘心的样子。

  趁着疫情,精研养生的吕良伟,还踌躇满志地想打造一个健康平台,和大家分享自己的“冻龄”诀窍,带领更多人锻炼身体,远离亚健康。

  “有没有某些时刻,会觉得自己可能也有点老了呢?”采访的最后,记者抛给他这个问题,他特别认真地想了想,“真没有。从里到外,都没有。我还像小时候那样,跳来跳去,跳来跳去。”有些人这么说是嘴硬,但抬头看看眼前66岁的吕良伟,也只能深以为然。

  吕良伟:丁力是在贫民区里长大,没读过书的小人物,一路打拼后才成为上海滩的一方霸主,是一个成长型人物。而《烈马争锋上海滩》里的金广荣,一上来已经是一个成功人士,是个商界大亨。他属于付出型人物,在国家危难时刻,他肩负起了保护工人和同胞的责任,彰显民族大义,是提升到另一个层次,更厚重更有深度,这也是这部影片一开始吸引我的地方。

  澎湃新闻:虽然一个新的故事,但也算是承袭了这个IP,这些年有很多类似的想要重启“上海滩”的项目找到你吧,有没有计划再演丁力?

  吕良伟:那个年代的风云际会,上海滩的背景可以有很多故事,这是一个新的人物、新的故事,那我觉得,也可以接吧。当然,之前也有很多想要重新续写上海滩的项目,但我想如果重新做阿力的故事,还是难的。我曾经一度想找这个契机,这么多年也没找到。现在我觉得,阿力还是让观众留在当年的记忆里吧,不要去破坏它了。

  澎湃新闻:丁力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角色,想来确实很感慨。过了这么久,自己怎么看待它之于你人生的意义?

  吕良伟:《上海滩》改变了我在影视行业里边的一个局面,让我迅速走红,由此获得很多好的机会,去拍不一样的作品。

  当时我从TVB的培训班毕业了两年,一直是做一些单元剧,也打不开知名度。那两年什么角色我都演,群众演员那种也去,只要有机会就去。很拼,但是心里面是会迷茫的。直到《上海滩》拍完,这个机会让我一下子被推到观众的面前。它是改变我一生的,一方面,心态上面有自信,对这条道路也坚定了,生活里多了很多喜悦,也有特别多的机会,去了很多地方,去泰国、马来西亚各个地方去拍戏,到哪里都是被粉丝疯狂追着,把马路都堵了。

  吕良伟:对,非常会,那个阴影其实非常大。因为我红得太快了,但还没做好准备,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结果《上海滩》嘣一下就红了,之后一段时间,反而成了一个空白的阶段。我很难再去塑造其他角色,一方面是自己的能力,一方面是观众的期待,大家希望你像丁力就好了。之后我演什么角色,观众都觉得,要么你还是丁力,要么你不够丁力。即使是有意的突破和改变,观众都不接受。后来《上海滩》又拍了两部续集,许文强已经死了,就是丁力做男主角。

  我大概用了5年时间,才把空白这个阶段一步一步填补起来,填满了以后,我就演《雪山飞狐》,那部戏以后,观众才认可我的这个形象是可以转变的。

  澎湃新闻:很多人会怀念TVB或者港片的黄金年代,你自己是那个时代走过来的,当时的人和事,有哪些是令你感怀的?

  :那个时候TVB是真厉害,我们很多“影帝”都是从TVB出来的,周润发是我前辈,其他基本上都是比我晚几年,比如刘德华、梁朝伟、周星驰。每个人会有一些不同的机遇在,每年就像大浪潮淘沙一样的。首先,我们必须要很拼去学习,之后的道路就是拼努力、拼人品,这都是很重要的。

  澎湃新闻:像这次金广荣这样的枭雄的人物,好像是你一路以来演得特别多的类型,像《跛豪》,还有《西楚霸王》《上海皇帝》,还有很多香港后来的黑帮、警匪电影,是有意的,还是有点被“定型”?

  吕良伟:可能是导演们看中我的外形,是那种比较“霸气外露”的。其实从丁力开始,他就是一个乱世枭雄,后来杜月笙也是,有了那些很深入人心的形象,大概就让导演们觉得,找我来演这类角色肯定会很稳,而且绝对好看。

  但我自己知道,我不能被这种“枭雄”的标签定型了,变得很套路化,所以我每一次演这类角色的时候,会加入很多新的设计和元素进去,把他们性格也好,造型也好,完完全全跟上一个剥离。

  比如,我跟甄子丹演的《导火线》里渣哥的形象,和我跟刘德华《风暴》里边演那个啪哥的角色,对我来说,就是完全不一样的黑道大哥。在《扫黑行动》里,我也是演一个大哥,导演看到我的设计都很开心,他没想到还可以有这个效果。

  澎湃新闻:丁力之后,另一个对你很重要的角色就是《跛豪》,这个片子应该算是为你打开了电影的一片天地,能谈谈这个角色对你的意义吗?

  :《跛豪》应该算是我演艺生涯里面演得最过瘾,而且为了角色最疯狂、最拼的一次。这个人物传记电影跨度非常大,我要先减肥到很瘦,去演他年轻的时候,然后拍完迅速增肥,从体态上贴近一个大哥的状态。

  那个时候三十几岁,还是体力正旺的时候,增肥对心脏的负担很大,跳动都不规律,去电影院看施瓦辛格演的科幻片,影院音响一大,心脏就跳得特别厉害。这种经历这辈子只能有一次,后面我是不敢了。但是那种体态,真的是直接影响到角色的气场,不用演,很多动作自然而然就对了。

  1990年,我在香港拍《跛豪》;1991年,要来上海演《上海皇帝》。杜月笙这个角色,要很瘦,为了这个戏,我得从180斤减到135斤。那个时候就很惨了,用了6个月的时间,在上海的万人体育馆,有个教练陪着我跑圈,跑到好难受,一定要让自己瘦下来。

  吕良伟:其实当时来说会有点遗憾,因为当年大家都觉得,我这个“影帝”是十拿九稳的,外行人、内行人都一致看好,结果就拿不到。但是后来也有很多观众跟我说,我在他们的心目中就是“影帝”了,所以我也很快就消化了这个事情,我知道那部戏其实让我更享受表演了就很好。而且香港有很多演员,都是很多年没有拿奖,奖项不是说演技好,就能拿了,给不给你评奖还有很多因素。

  澎湃新闻:像你前面说的,做演员是比较被动的。后来你有另一个身份是商人,也管理着成功的企业,有没有考虑去做影视投资?

  吕良伟:前些年我看大家一窝蜂都要去做,我就不做。我觉得现在是个冷静期,大家会冷静去看待一件事情,知道真的要做一个好作品才行,反而我觉得,现在是个好的时候,我们就来做,我们给时间让自己沉淀,去做一些有意思的题材。接下来,我也会和一些影视公司来合作,帮他们做很多幕后的电影,比如监制、导演,除了演出以外,会参与制作。另外,我也打算签约一些年轻的新导演,扶持一些电影新人。

  :之前我觉得,做导演琐碎的事情太多了,压力太大。疫情期间不能出去,我就在家看了很多片,也是很有兴趣去尝试。我觉得,现在经验各方面都差不多了,应该可以去参与一些幕后。 我自己喜欢有点科幻的,类似漫威那种,或者带动作、追凶那种元素的剧情片。

  澎湃新闻:我看你过去的采访里有谈到,演《上海滩》的时候,你其实对自己的外貌是不自信的,有没有觉得自己越老越帅?

  吕良伟:我年轻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导演跟我说过,你现在不是最好的状态,你应该是40岁以后的状态会越来越好,你的长相是那种越老越有男人味,才好看的。那时候我的沉淀还不够,但我很早就红了,没有红在最好的时候。

  我后来知道自己会越来越好,就要一直保持好的状态,当然也是很多修养和经历滋养了你,比如我开始学佛,那待人处事,都有很大的提升。另外一方面呢,就是我知道我自己是好喜欢演戏,有戏找我都想演,市场肯定还是喜欢你演员的形象是要亮丽的,你要给观众呈现最好的状态,让观众看到吕良伟还是赏心悦目,有吸引力、有魅力。而不要是看到他说,“啊,他怎么老了”,我不要这样。

  吕良伟:首先是压根不去想年龄的事情。你看不出来我的年龄段,因为我对我自己的年龄,我是完全是忘掉了,我是用心里边的年龄去活,我心理年纪大概就29岁到30岁吧。我觉得,每一个人都应该是这样子才对的。自己要保持童心和对事物开放的态度,接受新事物,去学不一样的东西,你就勇敢去开创新的一面。

  同时你让自己心情很平和,与人为善,对每一个人都和气,多一些利他的思想,整个人平稳了,再可以帮助别人,得到自己自身的快乐。人家说助人为快乐之本,这种细胞就喜悦,会带来真正的年轻。

  吕良伟:当然好的饮食习惯是必不可少的,比如说蔬菜、肉类、鱼类都要均衡。运动就离不开我练那套功法,我练的是南少林两三百年前那种功夫,练的就是精气神,里边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是传统的武功,手脚都是特别有劲那种感觉,不是健身房那种一定要讲究肌肉块头,完全不一样的。这20多年来,我就一直在学各门派的精髓,然后坚持用最适合自己的方法去练,融合各家门派之长,变成我那一家的东西,这也让我我的体力和体能,回到20年前的状态。

  吕良伟:差不多。当然有时候也会放纵自己,但是放纵之后,两天内肯定就要补回来,都要还的。我也好喜欢吃甜食的,但是只能控制。看到蛋糕就一口就行了。人啊,不能对自己太好的,太好了就不是真的好。

  最近这几年,很多人在找我,约我写书、要我出视频、让我开网课,我自己本身也是希望让大家远离亚健康。我自己身边的朋友,我就常常督促他们,看到谁胖了,我就说,“诶,不行啊,肚子出来了,快锻炼!”我也在计划和一些有经验的专业人士,一起来做一个健康平台。疫情让更多人意识到身体的重要,也习惯在网上找一些锻炼的方法,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