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岁,「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有的女孩已经出落得非常标致了,有一个叫小真的女孩就是这样。
小真是那种走在阳光里就焕发出百合一样光辉的少女。就像日本漫画里的美少女模型,还是自带光环的。小真笑起来喜欢捂住嘴,她有一口细细的糯米小牙,下牙里的一颗犬齿有一点点蛀,微微地发黑,一笑起来,她就捂住嘴巴,生怕别人看见。她的眼睛不算大,睫毛却浓密清晰,眼线一笑就是弯的,像两个会开口微笑的毛栗子。
这样的可爱,通常是家境优越、被照顾得很好的女孩子身上才会有,那种清澈的、对人不设防的、天然充满热情的眼神,会让别人一眼就喜欢上她。
老师也都喜欢小真。长得好看,成绩还好,说话声音甜甜的,又有礼貌,每个科目的老师都想叫小真当自己的课代表。
一个老师说:「小真的爸爸妈妈真有福气啊,每天看着这样的孩子,光看她那个笑眯缝眼儿,听听笑声,都延年益寿。」
「我要是能生出这样的小孩——哪怕只有小真一半可爱,减寿十年我都舍得。」正在怀孕的一个女老师说,隔着办公室玻璃,望着小真轻快地抱着一堆美术作业从操场上走过。
学校门口的画廊里陈列过她去参赛的作品,画很简洁——简洁到我们看不懂,却也能模模糊糊看得懂。两只黑色大狗,一只蹲着,另一只卧着,懒洋洋地靠在一起,标题叫「朋友」。油画,笔触强劲简练,并不复杂的构图和笔触,生动地勾勒出了两只狗的默契。
大家虽然看不懂,可是,我们都很佩服。因为大家都才十三四岁,能画出油画本身就很了不起了,还能画这么神似,最后还得了奖——据说还要送到省里去参加比赛——如果继续得奖,还能去北京,去外国。
小葛得意扬扬地说,这是他表哥在广东打工带回来的,香港那边的杂志,叫《龙虎豹》。男生们谁也没见过这个,眼睛都直了。也有男生不好意思看,被小葛骂道:「男人谁不喜欢这个啊?你不喜欢?二尾子(方言,不男不女的人,「尾」读 yǐ)才不喜欢呢,你是二尾子吧?」
小葛的爸爸妈妈都在外面做生意,给钱是大方的。每天课间操吃辅食,学校发的那个蛋糕或面包,他都不屑吃,领上他要好的几个小弟在学校门口买吃食。
课间,小真会给同学画速写,她也画过小葛的速写——小葛调皮地从窗户外伸进脑袋,手上举着一支三色冰激凌——即使到今天,我也没有见过这么精准有神韵的速写。
小葛还会从学校外带零食来,但是,无论是放在小真桌上,还是塞在她抽屉里,小真都会默默地拿出来,还回去。
小葛固执地要塞给她,她固执地不收。两人推来搡去,小葛忽然就爆发了,他抬手就在小真脸上抽了一嘴巴,嘴里骂了句谁都没听过的脏话。
但是,谁都没想过去告诉老师。因为大家都挺喜欢小葛的。虽然小真也可爱,可是小葛更有权威,更有趣,更招同学们喜爱。小真的可爱,总透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遥远,哪有小葛那么好玩亲热呢!
小真并不还嘴。小葛追着她骂,一下课,小真就走到小葛看不到的地方。一放学,她就去画室。渐渐地,她和大家更加疏离。
小葛的骂逐渐升级,他堵住过道,不让她通过,她经过时就掀她裙子,隔着衣服揪她胸罩的背带——我们很多人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呢。
外面班级的同学还是一直追星一样地迷恋小真,去过美术教室的同学说,那里面挂了好多小真的肖像,从素描到油画,美术生都喜欢画她,美术老师甚至以她为模特,铸了一个青铜的头像。
小真一直苍白的脸上稍稍浮现了红晕。她原本仓皇的步履也变得轻快。她跟一个要好的女同学说,她爸爸答应下学期就给她转学。
小真很早就交了卷,这些试题对她一直都不是问题,早交卷很可能是为了避开小葛,她背着书包轻快地走了,没有回头。如果没有接下来发生的事,这个教室、这个学校还有我们,都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了。
小真却去了美术教室。美术老师去监考了,其他学生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来美术室,她仔细地把教室打扫干净,把自己的画一张张叠起来放进画夹。
小葛打量着墙上小真的肖像——应该说,那幅最大的肖像,画得真美,灵动的眼睛,眼底浅浅的阴影,微笑的眼线,还有露珠一样滚动在唇尖上的唇珠。他说:「小真啊,听说你还让他们画过裸体,是不是啊?」
后来的撕扯里,小葛信誓旦旦地死咬着这一点,并且怂恿着他的小哥们儿:「她不过是一个好多人玩过了的婊子,别人看得,我们看不得?」
小葛笨拙又麻利地掀开了她的裙子——笨拙是指显然他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麻利是指他显然已经在心里预习了很多次。
已经是夏季,小真的裙子底下只有一条内裤。她惊恐地压着裤头,死死地拽着松紧带。她力气大得竟然扛住了小葛的撕拉,于是小葛一边吭哧吭哧地撕剥,一边吆喝他的小弟们:「你们过来,给我拽住她的手!!」
那四个男生,除了一个,其他都没有满 14 周岁。满了 14 周岁的那个,其实就是从犯,他是跟着去看热闹的,可小葛问他:「你敢不敢?」
这个案件因为被侵害少女的年龄、身份,还有早已是传奇的美貌,而轰动了全城。既然其他三个男孩都没满 14 周岁,只能拿他杀一儆百了。
小葛没有受到任何的惩处。没错,他不满 14 周岁,警方想把他送到少管所或者工读学校。但小葛有着与他年龄不符的狡猾,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那个年龄比较大的孩子身上。他的爸爸妈妈迅速从外地赶回来,四处打点,并且说小真和小葛是在谈恋爱。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认识小真。但是,绝大多数没有见过她的人,都觉得,这么漂亮的女孩,背后肯定有些风流故事。
小葛的妈妈领着小葛的姨妈、舅妈们,堵着学校的门,还打着横幅,呼天喊地。这桩案在我们当地的网络媒体上成了热点,小葛家里人买了「水军」,在热点下刷屏。
而这句话,也反复被小葛家的律师在法庭上提起来:「他还只是个孩子啊!平时热情开朗、乐于助人的孩子!」
最后,小葛真的没有得到任何惩处。他不足14 周岁,本来法律是没有办法的,学校竟然也没有劝退他,因为有《九年制义务教育法》的保护。
据曾经见过她的同学说,她变得非常消瘦,没有上学。一天天地坐在卧室里,不能下床,抱着画夹。谁也不能从她手里拿走那个画夹子,甚至碰都不能碰一下。
中考结束了。那天,学生们从考场走出来,几家欢喜几家愁,但都是如释重负的样子,考得好,考得砸,都这样了。
我在考场里见到了小葛。他头发留长了,个子长高了很多,青春痘冒了一脸,但我还是一眼把他认出来了——我僵在那里,如遭雷击——他转头也看到了我,也僵住了。
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是因为他瘦到衬衫像一挂布悬在身上,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么瘦的人了。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小葛的背后,一只手麻利地箍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抽出压在袖子里的刀。对,刀,一把细长的刀,很细很细,但非常锋利,隔着老远,我都能看到刃口闪烁着白光。
人的身体在那把刀下,就跟豆腐一样嫩。一刀,真的,就一刀,小葛半个脖子都豁开了。血——飙了出来。像一匹血红的绸子,哗啦一声,凌空抖开,迎风飘洒。
校园霸凌中,最常见的一种霸凌就是性别霸凌。性别霸凌中,有一种最为常见的霸凌就是性骚扰。受害人往往是同学中最优秀、最美丽的少女。
青春期的男孩子,往往会在霸凌行为中掺入许多模仿的性行为。在同性之间,会有诸如互相抓鸡鸡、捏蛋蛋、脱裤子之类的调笑;在针对异性时,则有袭胸、亲嘴、扒衣等高度模拟性行为的调戏行为。有一种说法是,少年们透过这样的举动,来「练习」成为一个男人,也结成初步的联盟,在原始社会通常这样的联盟会成为今后协作狩猎、抢亲的团队基础。但在现代社会,这已经不被容许。如果不能以规则严加约束,荷尔蒙有多澎湃,恶行就会有多凶猛。
中国很多家庭对男孩的养育是非常失败的,要么是出于重男轻女的传统,对男孩的霸道、野蛮行为不仅不约束,相反还认为是有男子气,变相鼓励他们的任性妄为;要么就是把孩子养得畏畏缩缩,不敢担当,文弱阴柔,也没有自己的主见和判断,非常容易从众。男孩子从小就不尊重女孩,毫无绅士风度,更不懂得欣赏异性之美。青春期来临时,他们也不懂得如何恰当地表达他们的爱慕之情,往往用恶作剧甚至是伤害的手段去吸引女孩注意。
他们和女孩的关系要么是紧张敌对的——校园中常见的,不和女生说话,谁对女生友好就会被嘲笑——要么就是过早地充满了性意味的攻击。
至于为什么会特别针对同学中最优秀的女生,一种原因是他们无法正确表达自己内心的爱慕;另一种可能则是,这些女孩的优秀,让远远不如她们的某些男生产生失落感,而性别上的优越感,会助长他们采用性羞辱的方式,以为这样可以抹杀或消除和她们之间的差距。
如果是在受害人有罪的社会环境氛围里,这样的羞辱或伤害更是足以让本来前途无量的女孩的人生过早陨落,即使不是失去生命,也往往会失去更好的发展机会,污名化也可能会跟随她们终身;但是加害者的恶行被接受度却很高,他们趾高气扬,被视为有本事、有男人气概,犯的「错」顶多就是顽皮、莽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