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记
(独居蓝猫 作品,2001年10月12日)
第一章
碧朗知道朱朱要结婚是在一个炎热的下午,当时正摊在沙发上听STING的歌,一首好歌被他抑郁的嗓子割的七零八落。
碧朗接到电话,朱朱说她快要结婚了。
漂亮的朱朱终于要结婚了。那么漂亮,不嫁一次,多么可惜。
朱朱要另择黄道吉日出嫁,预定在10月1日,以后每年结婚纪念日可以与国同庆。
碧朗的妈妈问:“是那个韩国小伙子么?”
碧朗极不耐烦地告诉她:“不是,一个巴西人。”
其实是华裔巴西人,这人她也认识,是她和朱朱的中学同学,一个个子中等黝黑的男孩子。如果除去他的巴西身份,是个丢在芸芸众生里绝对找不出来的平常人。
朱朱决定在香格里拉请客,第一层全部摆满酒席,庆祝顺利出嫁。
她说,反正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应该奢侈一下,以后也好有个回忆。女人都是这样的,感性兮兮在很多时候思维幼稚的象小孩。
朱朱用神往的口吻问:“穿什么款的婚纱好呢?”
碧朗说,不妨打扮的象戴安娜王妃,那样的婚纱穿起来象天使,高贵纯洁。
这话到底没有说出口,戴妃最后死于非命,是薄命的一代红颜,她死于一个传媒穷凶极恶的时代,死于酷爱追逐绯闻的公众手中,她的天使梦并非象人们想的那么美好。
朱朱没有介意,因为在这一代女孩的心目里,戴安娜是锦衣华服的时尚代表,是一个引领潮流的象征,再加上目前她总算名正言顺的有机会喧哗炫耀一番,所以谁说什么她都不会深刻地介意。
朱朱目前的职业是酒店的公关小姐,每天打扮光鲜,就象朵长开不败的鲜花——塑料花,没有一点老的危机感,总是色彩耀眼夺目。看惯了别人的排场,到了自己结婚,没有理由不锦上添花。
碧朗觉得朱朱倒是一直挺顺利的,她之所因么顺利是由于自己清楚个人优势在什么地方,她漂亮、年轻性格开朗带点泼辣,又能克服漂亮女子普遍的多愁善感的毛病,这样在现实生活中是无往不利的。
朱朱看的哲学书没有碧朗多,她也不用深刻的思想人生宇宙的大问题,那离她太遥远,她比较看中现在的一切,就象里尔克说过的一句名言:“当下快乐,永生快乐。”对当下的幸福牢牢把握,决不让机会的小辫子从自己的手中溜走。
朱朱要碧朗做她的伴娘,碧朗笑:“但愿只是这么一次,我可不想永远做人家的伴娘,一辈子嫁不出去多可怕,到40岁还在牵新娘的衣角等抛花球抓牢自己的的幸福,等到人老珠黄。可怕、悲惨、外加无聊!”
朱朱说:“哎呀,叫你做一次伴娘这么多话说,……嫁掉我接着把你嫁掉好不好。”
碧朗说不好。说完了以后觉得自己很好笑。
碧朗现在在一家小型的唱片公司作企划,一直想做唱片制作人,原因是她从前疯狂的爱听流行歌曲,后来有了一点理性就更加要将自己的爱好发扬光大,把它作为一种文化一种精神推而广之,而且自己还为拥有这样的殉道激情激动不已。
但她后来也没有作成唱片制作人,只是做一个小小的企划,为歌手写写文案,带她们到处宣传,在电台、电视台瞎逛,就跟草台班子的卖艺者游走江湖的状态差不多。做工作做的案牍劳形,形销骨现,于是她老妈就说:“看你这样子,迟早变老姑婆,”
碧朗只好调笑:“我是E世代新新人类。要什么男朋友。”
“你打算怎么样,将来谁来照顾你,我是一定要走的,你最好为自己想想。看看人家朱朱,多么精明能干。”
碧朗的老妈是个医生,对待现实问题的态度就象面对病人,即使再惨烈也没有更多的怜悯与同情,只有实事求是救死扶伤的作风。她不遗余力调动自己的一切人力资源为碧朗出谋划策。她常常批评E时代的新新人类,不结婚不谈恋爱不生小孩,过着一种无法无天神经错乱的生活,也是一种不负责任没有追求颓废空虚的可怕生活。
这次要见的是个美籍华人,是碧朗妈妈的同事的远方亲戚,完全是因为同事之间的私交甚好友情介绍。
碧朗一边换衣服一边唠叨::“难道又是象上一次的那个人,你们也真会毁人。”
第二章
说起第一次见面的情状,极象米兰·昆德拉的一篇小说——《可笑的爱情》,其实应该只是可笑,基本上没有爱情的成分,但这个故事如果抽离了爱情不免是乏味的。权且还是将二者放在一起吧。爱情正象卡夫卡定义的一样,不过是虚荣心与精神空虚的产物。
第一次见面的人叫刘格铭,是碧朗的姑妈给她介绍的,伊还是个学流体力学的博士,看照片长的倒还周正,而且还互通了几次E-MAIL ,这个人虽比不得油腔滑调写出风靡千万网民「第一次亲密接触」的“痞子蔡”,还是有几分幽默的。中英文都写的文采斐然,还节录几首华兹华滋的情诗赠红粉佳人,碧朗想而今会华兹华滋的诗的人可不多见,“湖畔派”的小忧郁是自己的最爱,忍不住小资请调泛滥,更且架不住家里人的劝诱威逼,也就去了。
当时从电话里的声音上判断,刘格铭先生为人风趣。他留学在英国,沾染了些许名士风气,与她相约在“星巴克”咖啡屋见面。
碧朗与所有的都市女性一样,酷爱所谓的情调,这实际上是物质主义膨胀下的不良产物。所以她穿的是一件密纹瘦身上衣,衬一条纯棉长裙,头发削的菲薄,前额几缕挑染成棕红色,透着冷清的时髦,紫色眩彩唇膏,啡色弓型眉,骨感的知性中透露出逼人的杀气,绝对不放过自己每一个部分彻底唯美,把整个夏天震荡的摇摇欲坠——此做派完全象一个早期的女权主义者,满口是“菲勒斯中心”“宰制”“后现代”之类的术语,谈笑间扬眉大笑,词锋犀利口角生风,看了不是叫男人心折而是胆寒。
刘生衣履风流颇为健谈,但似乎对碧朗的前卫作风有些侧目,讲了一通英伦的玫瑰,街上小酒馆的风琴,还有多雾多雨的天气,他就觉得话题似乎只有停留在比较审美的阶段,英国人是含蓄的,对于不好的事物,他们的反映是口头上会说“哦,的确不错。”但心下颇多微辞,这是一个被悠久的文明熏陶的过分掩饰真实思维的国家。
在他看来碧朗是绝对不象一个安分守己的良家妇女的类型,中国男人习惯的是情人要漂亮,老婆要勤劳勇敢善良三者兼而有之,俗话说的好“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上得床”,老婆是物质生活与肉体生活、精神生活的三合一产物,但其实刘先生生活过的不尽人意,30好几都还是独身没有婚史不晓得是因为要求太高还是高的接近于苛刻最后可供甄选的也都销声匿迹。
刘格铭后来也打过电话,碧朗想:一定他梦想中的CHINA GIRL的梦想破碎了,自己的作风实在是说的上有些张牙舞爪。
碧朗自己照镜子看自己,瘦虽然是瘦了一点,但担担抬抬的力气还是有的,不是依人小鸟的型号。刘先生希望的是纤腰一把动不动就昏倒在自己怀抱里,娴静柔弱无骨苍白娇嫩的象小雏菊的爱人。
自己好象当时一直在讲世界各地妇女的解放与斗争,从伏吉尼亚·伍尔芙到波伏娃到埃莱娜·西苏,妇女运动的三阶段都讲完了,可惜这些都是刘先生所不感兴趣的话题。
在电话的那一头,刘格铭的语气明显是失望的,说起他家乡的一些事情,他们家乡以盛产烈女而出名,所谓烈女就是那种以各种手段自杀殉节的女人,皇帝还专门赐了匾额,通往家乡的路上都是浩浩荡荡的贞洁牌坊,她们早夭的婚姻使她们象墓碑一样高山仰止。其中最厉害的一个,从18岁守到88岁,乾隆爷还御笔亲题封了诰命。
碧朗想,那不是变态,肯定以后变本加厉折磨她的媳妇,因为自己受了这么多罪呢。
刘格铭的语气是消沉的,说起这些女人的忠贞与绝决是悲观的口吻,好象患了三期肺痨,他感叹,女人啊,就是这么痴情的,我就欣赏中国女孩子这点精神,懂得为爱而牺牲的勇气。说得碧朗都不好意思起来。
她想总不至于让自己见过几次面就要为他殉情吧。自己是贪生怕死的人,并不是祝英台,动不动就为梁兄自杀。
就算想做,也要找个看起来比较象梁兄的年轻才俊,对吧……刘格铭的口吻活象「儒林外史」里的马二先生,动不动就要女人做贞节烈女自杀殉夫或者一辈子守节,到底也受过西方教育的人,应该知道男女平等的基本常识,现在还有这种思想,真是可怕。
她想说,她们真不幸,生于一个愚昧的时代,也就做了历史的标本。她是看过「烈女传」的,里头的女人完全是牺牲品,她们可不象现代女性那么幸福。这牺牲与痴情可无关,痴情与与殉葬往全是两回事,是主动和被动的两个态势,但想象这番话的后果索性不说拉倒。
末了,他说,你是一个非常有性格的女孩子,这话象是个讽刺。
——在这个性俯仰皆拾的世代,说一个人有个性就是最深刻的讽刺。
碧朗叹了口气,你也是,你是非常有个性的人,刘先生。
于是他们挂了电话,非常彬彬有理,客气的再见了。
所谓再见,就是再也不见。
中国话就是这么文雅伪善的语言。
碧朗笑了一下:“再见。”
她模拟刘格铭的口气,好象还有点依依不舍,缠绵的口气——跟真的似的。
碧朗坐在阳台上,一种冷清顺着丝袜爬上来,让人有点害怕,她是个固执的人,喝牛奶只喝一个牌子,吸烟也是,碧朗觉得固执是一种难过的心态。这种固执大抵是有多少意义她也说不清,因为说不清她就索性不去追究。
她站在阳台上,觉得城市是灰扑扑的迎面袭来,想到了沈从文在远望北京的慨叹,北京是个寂寞的城市。碧朗想,城市都是寂寞的,充满了寂寞的人和寂寞的思想,对于习惯湘西的沈从文,那是一种陌生的疏理,没有了单纯野性直白的味道,带着巨大的藐视与陌生扑面而来。
对于身在其中的自己,就是深入骨髓的悖逆。除去悖逆,碧朗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这时候,电视里传来一个夸张的女人声音:“吸烟有害健康,但是不吸烟我会死的更快。”
碧朗阴郁的一笑,掐掉她手里的烟。
第二章
吸取上一次的教训,碧朗这一次是收敛了许多。
朱朱在电话里告诫她,女权主义要少谈,全世界妇女尽管言辞激烈,似乎不灭男人不后快,但其实还是需要婚姻和之相关的一切保障,所以收起可怕的女权主义嘴脸,会把所有男生吓跑,不要以为自己会讲几句英语看了几部法国小电影或者平时读物只有俄国小说就是高尚有文化有品位。
她说,你要象琼瑶女主角一样柔情万种的出现,要有女人味。
碧朗觉得很伤心,说,我难道没有女人味么?
朱朱考虑了一下,毫不犹豫的说,说真的我很诚恳的作为你最好的朋友告诉你你是没有多少,但是所有的错误在生活里都会得到修正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琼瑶--过时的一塌糊涂,不过很奇怪她的女主角运气就是出奇的好,林姐姐40岁的年龄嫁给邢李塬,真真是致命的温柔啊。
由此例证碧朗相信她的话,更何况朱朱的男生缘的确远胜自己,她是一个在男生的角度看相当可爱的女子,虽说不少女人非常不喜欢她。
当天碧朗打扮的犹如琼瑶女主角,可惜美籍华人钟彦先生并没有预期中的那么潇洒多情的形象出现,至少外形上没有秦汉那么俊朗,要命的是碧朗穿了高跟鞋,暗中比量发现他的身高精确来讲只有 1·69,居然说成1·76,碧朗心想老妈的同事应该去作促销,至少将推销的产品的好处夸大一倍。从身体构造上来讲,男人的身高和女人的胸围一样在对外宣称时总是有虚假的成分在里面,要缩水好几个百分比,所以碧朗想做人嘛,最好还是要诚实一点,一眼看穿多不好好。
伊看上去老相,实际年龄不详。他的灵魂之窗有点象王安石,白多黑少,让人觉得他总是很傲慢的藐视,最大的原因是他始终不肯讲标准的国语--普通话,尽管碧朗平时也有这种中英文合璧的古怪用法,比如好好的事情不叫叫PROJECT,吃面包她要夹一块CHEESE,喝的是和男人一样的BEER,常常也会讲讲的GLOBALIZATION的问题.但是真有一个人这么对她大放厥词,她就是受不了。
钟先生是一个MBA,不过现在的MBA实在是满街都是,一毛钱一打,他的学校又不是康奈尔、哈佛、柏克利这样的名校,照说是不应该这么目中无人的,打国外离异了回来续弦,一心要找气质美女。
但是钟彦先生始终对抛弃他的前妻念念不忘,因为他的老婆是个法国人,是一个以浪漫和不负责任著称的民族,同居3年结婚2年后离异。并且还说自己以前还是很吸引人的,女友不少,各色人种都有,和她们在一起反而觉得更深刻的孤独。在内心深处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他的思想受到了伤害,一种无根的飘零感。
碧朗相信他的确受到过深的刺激,所以他会这么样讲话,同时也怀疑他的前妻为什么喜欢他,处于猎奇的目的,象搜集一个中国古玩一样欣赏他?在外国人眼里审美观比较具有殖民主义色彩,男人无一例是细长眼睛,瘦削的脸,牙黄的皮肤,象“情人”里的梁家辉一样有着抑郁颓废的神态与情欲。
碧朗用同情的眼光看他,就是这样他也觉得这种同情同样是一种伤害,语气越发骄矜。钟先生也是正宗同胞,无奈已经彻底被资产阶级自由化,动不动就说,你们中国,我们美国。美国的好处是让所有的人在他的旗帜下更加骄傲地对所谓第三世界国家炫耀其骄傲自足,满足一种肤浅的胜利感。
碧朗最终放弃了和他谈后殖民主义的话题,尽管已经感觉到和鲁迅一样的愤怒,不是在愤怒中爆发,就是在愤怒中死亡。
BEN JAMESON曾说过:“第三世界的本文甚至那些看起来好象是关于个人与力比多趋力的本文,总是以民族寓言的形式来投射一种政治,关于个人命运的故事包含着第三世界的大众文化和社会受到冲击的预言。”用这句话可以验证钟先生的处境与心态。
但是碧朗觉得他应该看心理医生,而不是相亲。如果他实在要解决生理问题大可以召妓,反正你付了钱,怎么说她们都是可以听的,就跟「RUSH HOUR 2」里饶舌的黑人对着香港指压女郎说:“美国,你去过美国么?我可以带你去美国。”当金钱与性进行正当交易时,她们不会觉得不平等--这是对于妓女而言的原则。
但这种作派对碧朗,由里到外都让她觉得压抑,不舒服。
这样的见面最后的结果是大家都兴意阑珊,付帐的时候,碧朗主动的和他平分了帐,至少外国男女是这样的作法,一开始,钟先生并没有明确说这一餐是他请。
碧朗的妈妈对于这种结果很不能理解,所以希望她的同事问一下原因,其实最为忌讳的是常常有人去追问一件事情不成功的原因,但是一般人不会明白这道理。
他居然说,碧朗脸部的线条过于硬,再说也瘦了一点,象铅笔一样瘦。
这句话令碧朗听了大为光火:“有没搞错,我瘦,现在全世界人都要减肥应和时尚,他没说相亲之前看看风水,择个黄道吉日再出门,他有没有说娶了我会克夫?”
这个说法连碧朗的妈妈都为之抱不平,觉得这个人简直是脑子有问题,至少碧朗“王菲式”的瘦削身材正大行其道,说她的脸不是十全十美还可以理解,因为人家李嘉欣之流是混血,但是诋毁碧朗的身材,实在是强词夺理。
她说,这个人的审美观有问题,不如回到唐朝,反正那时候人胖。只有农民才爱丰乳肥臀。
听了这句话,碧朗笑了足有一天,觉得老妈头一次幽默感十足。
第三章
碧朗说过自己不喜欢香港人,在她眼里香港人好色没有文化,经常周五就急急忙忙从罗湖口岸过来渔色、纳妾、狎妓。但是无可否认,香港人也非常会赚钱,所以今天香港繁荣昌盛,100年不变。
碧朗的新对象是姑妈大力推荐的香港人,叫陈有财,在这边开酒楼,美其名曰连锁食品营销行业,算是殷实的小业主。他的酒楼叫“喜福会”“天香阁”“快活林”,听上去俗不可耐,充满了低级的审美趣味,简直就是地地道道的饮食男女。
但是碧朗的姑妈说,没有物质基础哪来精神享受?情趣可以培养,品位可以提升,但是贫穷很难改变,穷人会高雅到什么地方。若是你觉得他俗气,可以慢慢熏陶培养,一段日子的耳濡目染,自然就会改变了。
碧朗开玩笑,是啊是啊,将来生孩子,一个叫招财一个叫进宝,再添两个小的叫多福、多寿。
转过脸恨不得吐自己一脸子唾沫。
碧朗的姑妈原先嫁了一位诗人,会整段整段的背莎士比亚的长诗,莎士比亚的英文属于中古时代,对现代人太古老了。虽说诗人才华横溢风度翩翩,但是很穷,这使他们的婚姻最后陷入绝境,婚姻作为一种实体一定是要与金钱相联系。姑妈忍痛和他分手,以42岁的高龄嫁了一位企业家,她早已经过了以情欲标准来择偶的年纪,终于修炼到可以不再相信莎士比亚的诗,因为他创造的伟大的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最后没有战胜黑暗的现实都悲惨地殉情而死。可见浪漫主义色彩过强的东西是与这个灰暗的现实多么格格不入。所以她对人的看法已经往比较物质的层面转移。
姑妈说:“其实这个香港人不错的,非常实在,以我的观点来看,婚姻应该是一种很实在的东西。”
“实在”二字使碧朗联想到一个秃头、腰间脂肪层累积、目光色情的中年男子形象,她笑说:“是不是三下两下就讲自己与房有车,然后上酒店开房直接就过户的好色一代男。”
姑妈说:“我的小姐,你以为自己是林青霞,40多岁还照样嫁的出?”
“拜托,人家年轻时候还有秦汉嘛,至少浪漫唯美一下,曾经拥有就好,一下子嫁给邢李塬,这刺激也够大的。”
姑妈最爱叫她“我的小姐”,碧朗念叨“我的小姐,你要小心啊,不要散光,否则一失足成千古恨。”
想想就睡着了,做了个皆大欢喜的梦,当然梦里面的男人潇洒漂亮的直逼中年周润发,那个人气很旺的香港明星,全亚洲的最佳情人。还有一双抑郁的眼睛,性感的嘴巴。碧朗小时候看过他演的「上海滩」,打一把纸油伞,在雪地里陪女孩子走,她迫于父命、凄美哀艳的和他诀别,真有“戚戚别亲爱,霭霭烟尘里”的味道。当时配上华语,甚是感人。
但是骤然醒来,却是因为他讲了一口「藏龙卧虎」里头的不清不楚的粤语,诗意顿失。
当然这个香港人绝对不是周润发,他和碧朗说话一直用粤语,眼睛还不停扫射周围穿低胸露脐装的女郎,看对对方的胸围SIZE,据说港人好波霸型美女,有谚语云“胸前伟大黄金无价”,这种审美观透着露骨的委琐完全将人“物化”,似乎除去那那两跎肉就没有什么再可以吸引“力比多”在身上发作。陈有财先生也是苦出身,原来做街市小贩当街斩叉烧卖烧鹅,现在居然也有了3家酒楼,但是他的要求很是苛刻,要找个家世清白的女孩子结婚,有文化样子要好,年龄也不要太老。
这年头,有文化的放过洋的多少也要往30上靠,样子稍微标致的又认为自己倾国倾城,不见得会看得起陈生这点身家,希望傍住更大的码头。所以陈有财先生的爱情一直无望的蹉跎着,按他的说法,我并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不是人拣我、而是我拣人。听起来,不象是找终身伴侣倒象在菜市场拣菜。
碧朗想,随便也要讲斤两,比如人家林青霞姐姐就可以够资本做永远的东方不败美艳经年,或者刘德华哥哥,年年号称25,穿着紧身麂皮裤子亮片上衣一点不觉得过分,和比自己小一轮的美少女照样搂着抱着谈情说爱。
所以世界是绝对不公平的。
陈有财先生出于职业习惯的谙熟,选了一间实惠的酒楼,里面人来人往大声喧哗,让人以为到了动物园。他看看菜牌,大部分要的都是今日特价,由于是做餐饮业出身,生怕输蚀,一斤基围虾少了一两马上看出来,带子不新鲜立刻吵着要换过,炖汤太老肯定是味精加多了--当然他也不忘征求碧朗的意见,那是说:“有没有搞错,这样的服务,你说这样的服务哪里还会有客人上来?”当然这种征询是不期得到答案的,陈先生的逻辑里历来是锱铢必计物有所值的,假如有一点点的货不对版就视为滔天大罪。
碧朗不想说话。
她觉得自己应该表现的自然纯朴,她特别穿“淑女屋”的衣服,以朴素见长的设计。是那种适合削肩窄臀平胸纤腰的女生的款式,米白色,领子边有绣花,袖口有蕾丝花边,坐在那一言不发象足小家碧玉的作派,在陈先生宏大的声音衬托下,几乎有些楚楚可怜。她的耳朵在陈先生无休止的折磨下接近失聪,他的广东官话(粤语)是一种字正腔圆雄厚有力依靠胸腔振动发散到口腔最后抵达鼻腔共鸣的语言,适合辩论或者宣传,所以碧朗明白,革命家--尤其是擅长于演讲的不少出在广东:好象孙中山、洪秀全、梁启超等等。
这种语言具有极大的杀伤力:一开始就让敌人胆寒,而进使之缴械投降。
所以碧朗基本处于失语状态,跟鲁迅先生一样“我已经无话可说。”就算鲁迅先生来了也一样,他是绍兴人,语言上倾向于内敛,所以广东官话一样可以杀的他片甲不留。
陈有财先生的夫子自道充满了阴郁不幸的气氛,他的挣扎反抗完全可以作为一部小说的素材,在这个商业社会所充满的一切尔虞我诈使得他的叙述笼罩上一种黑暗的色彩。碧朗想,这种不正常的生活完全影响了陈有财的世界观。所以他要用极端的方式进行全方位的报复,他恨这个世界。
最后分手看的出陈先生对她挺有好感,居然还依依不舍问了一句:“陈小姐今年贵庚。”碧朗想自己总还没有到年老色衰的地步,既然被这个原先卖叉烧的贩子问来问去,伤害个人自尊。
回到家里,碧朗躺在床上,开始反思自己的前半生,觉得自己既不快乐又没有纯粹悲哀,很盼望疯狂放纵的生活,但是寻思到最后,是放弃。尽管厌倦了体面的生活,但是却又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沉沦堕落。
想到这里非常悲观,于是打电话给朱朱。
朱朱说,我正在睡觉,明早打来 。
碧朗说,刚九点就要睡?
怎么不呢,我辞了职,建敏又去巴西了,我如果不睡觉只有在长夜中寂寞的渡过,睡眠不足人会迅速衰老,对于我来讲,比变成白痴更加可怕。
碧朗说,你这样颓废,迟早会提前得老年痴呆症。
放下电话,碧朗倒了一杯番茄汁给自己,拿出屠格涅夫的「初恋」来看,老屠的文笔的确是好,连写畸恋都那么动人,里面有无尽的期待思念痛苦--看到这里,碧朗叹了口气,这就是幼稚,我们所有的关于恋爱的知识都是从小说里来,在现实世界里,小说与爱情一样:都是理想主义式微的产物。
这时候,电话响了。
朱朱的颓靡而甜蜜的声音,明天一起吃饭吧。
碧朗大笑,主意变的那么快,差一点点我就要和别人去吃饭了。
朱朱说,少来,你以为你是李嘉欣还是关之琳,天天打扮光鲜陪富翁吃烛光晚餐,臭美臭美。
碧朗报复性的大叫,至少我要吃多一点,要吃牛扒,我发誓做淑女一定会在30岁前饿死。
朱朱刻薄地说,现在的美女都活不了30岁,她们天天饿着,和体重作斗争,只有象碧朗你这样的劳动人民才有资格大肆吃喝。
第四章
吃饭的地点是朱朱挑的,叫“五月花”,听起来文艺其实追搠历史,应该是美国人运劳工的一艘船的名字,它展现了一个弱肉强食的生态原则。“五月花”里面的装修粗犷的很,墙上钉着大大的铁锚和舵还挂着烂烂的鱼网,WAITER打扮的象大力水手,墙上是毕加索的赝品,裸体的女人--不知道是佳克霖娜还是芙兰珊,带着有质地的肉感,都有一双热带的眼睛,这些画都昭示着毕加索惯常的腐朽狂乱的的生活。
在黄色的灯光照射之下,碧朗的胃口很好足足吃的下一头牛,朱朱的胃口没有那么好。在吃掉了一客黑胡椒牛柳以后朱朱惆怅的说:“今天走在路上,看见林老师;居然还没有老,都40多的人了--好象还是老样子,很有气质,落落寡合--清高的很。”
“他看见你了么?“
“看见了。问我现在怎么样,我说,要结婚了,欢迎他去参加婚礼。”
“他有说去么?”
“没有……他笑了一下,说,很好。然后说有事就走了……杜就是这样的,跟别人总是不太一样吧,是个不太爱凑热闹,不合群的人。”朱朱一点感慨:“这种人是审美型的人,离现实多少有距离。真是的。”
杜汶泽是朱朱与碧朗都曾暗恋的大学老师,不过而今碧朗想,这是不公平的,那时自己是学生,作为老师他的知识阅历都要丰富,喜欢他,是因为一种不平等和距离造成的错觉,和真的恋爱应该有所区别。不过在那时,他的确是一个非常诗意化的形象。
第一次听他讲课,是坐在空旷的大教室里,他穿的是一身死黑的对襟唐装,那种黑是很难穿得好看的,一般人穿上就如打醮的道士,有点疯疯癫癫的味道,是不同的,他就象那个无法复制的时代带着古雅精致的况味,
他讲明传奇,开篇就讲桃花扇,只有他那种人才讲得出那种盛世已过的颓靡与绝艳,借离合之情说兴亡之事,在那些小的情爱纠缠里,还隐射着大的家国离乱。
陈述那些死去的故事,他的语速是慢……再慢,好象不是对着下面的人说,而是一种自语,透着寂寞,一句一句叩在骨子里,留下清脆的回音。
这寂寞就象那个寂寞的时代,它的颓败是不可逆转的,带点宿命的味道,因为毁灭了所以有了美。
《桃花扇》里的巫弦和弹词都是盛世的余韵,它是一种别样的悲伤,克制而浮糜的。于是还企图追随年个时代的人只好隐遁。与世隔绝也许是一种最无奈的战斗姿态。接着他叹了一口气,将手扶在讲台上。
——而当下的时代已经是处于一种飞快的速度中,变的粗糙庸俗,无法可资回味。
还有一次他讲到李渔的家班,是仅限于在自己家里演出的,或是限于好友的交游宴饮,想象那种情形:在西湖上,巨大的画舫上,优伶们妖姿要妙的歌舞,所有的一切犹如从这尘世抽离,是天上的歌舞。
西湖是个死去的地方,文人、妓女的故事在这里纠缠着,它们都无法和时间抗衡,只能惶惶的过去——所谓传奇是可怖的,它是属于死去的时空的东西,在流逝中面目全非,然后被复制的美仑美幻。
说话的时候,下面是如此安静。碧朗看见朱朱的眼里充满了幻想和狂热,杜汶泽的言语非常奇怪,是不一样的,这种自语充满了蛊惑性,象一个巨大的幻象。
通常女学生都容易崇拜自己的导师的,象许广平之于鲁迅,廖静文之于徐悲鸿,卡米尔之于罗丹……这种故事的结局很难预料如果是悲剧,就只剩下多少恨 。
但朱朱不是悲剧人物,她只是好奇,希望获得奇遇,就象到处乱碰掉进兔子洞的的爱丽斯,充满冒险刺激疯狂的趣味。
有一天朱朱跑到碧朗的宿舍,躺在她的床上:“我今天见到杜了。”朱朱常亲密地叫杜汶泽为“杜”,弄不清楚的以为是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老杜。
朱朱观察杜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她酝酿所有的情绪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就守在通往学校食堂“陶园”的路上准备亲手交给杜。那封信热情洋溢到什么具体的程度不得而知,但朱朱一贯的风格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绝对不亚于当下走红的“身体写作”女作家的文笔,或者就象沈从文对张兆和的宣言一样直接表白灵肉合一。
可以想见朱朱象一个漂亮的剪径强盗,以一种胜利的招摇的姿态,认为她的劫掠合理合法等待她的对象束手就擒。
碧朗心里有点紧张,想知道结果,问到底杜有没有收她的信。
答案是没有,朱朱说,不可思议,杜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就走过去。
碧朗的脸微微泛红,觉得古怪。
朱朱说自己当时的感觉是太过分了--他居然藐视我藐视我藐视我这是对我的侮辱。她的语气比较象受了刺激的周星驰。
碧朗说:“何必生气,你只是自尊心受打击,并不是真的爱上他,爱这种词语形容你的当下感受未免太高尚。”
朱朱气愤的说,心理的伤害比肉体的更大,有没有见过311失恋的那个女生,走路双眼无神骨瘦如柴神情凄恻,每天自己8点钟就去电脑房,现在猛攻英语达到骇人听闻的地步--都是因为师生恋闹的。
碧朗可以想象 一身绯红的朱朱跑过去的时候,她是弱小的,而杜是强大的,在这种淡淡的后面是一种多么笃定的自信。而且朱朱擦了CD334的唇膏,那是一种俗气艳丽的橘红色,在刺目的阳光下,令她象一个极端危险的致命诱惑。但是杜无动于衷,至少表面上是刀枪不入的。
朱朱觉得委屈:“我每天都看到他在通往陶园的路上徘徊,他怎么会不寂寞?”
碧朗只好翻白眼:“你真呕,人家不可以散步、锻炼身体、神游冥想,寂寞你的头!!”
朱朱的眼力可能有问题,她夸张了自己的魅力,低估了杜的克制力。好象在电玩里的狙击手对自身形势估计不足导致最后的全盘崩溃,这时荧幕上跳出一行刺眼的蓝色字提示你的失败:“THE GAME IS OVER。”这种失败使她自尊心明显受挫。
在以后的日子里还有不少小女孩作着同样的事情,甚至在信里大胆的写明约会的地点和时间,言语放肆热情。这是一个热烈张扬自己的时代,大家象五四时代追求自由平等博爱一样追求爱情,尤其是充满禁忌的爱情。当然她们都失败了,杜一律不拆信,也不去对号入座,这让他见面到她们免于尴尬,心里分外坦然。
但是这关于寂寞的故事让碧朗想到了《聊斋》,年轻的道士住在荒凉的古庙里,夜里花妖鬼魅来探访,道士大喝一声:“孽障!”她们遂化作一道烟雾消散了,空气里是她们艳异的气息。第二日清晨,道士看窗下的花已经枯死了,道士觉得庆幸,自己不为所惑,修为又进一层——道士也是后怕的,花妖是好看的,花妖的气息让他差点变了她们的同类。
这是极端危险的。
在道士的个人体验里再美的花妖鬼魅都是孽障。
她们有毒。但又充满诱惑。
这个传说一点也不可爱,它充满了防御的姿态和决绝的悲哀,不象西方的童话是那么单纯的,尽管是花妖鬼魅也并非全是敌人,她们可以被转化为亲密爱人。
朱朱怀恨在心,不甘之余很快找的到白领作男友,这种人从小就学习优秀品行端正后来又放洋出去,抢到好位置争着做社会的中流砥柱,对于他来讲,朱朱狂野的象布兰妮,可是又有一对滨崎步式稚气诱惑的大眼睛,身上刺青,肚脐上穿环,随时不穿内衣,和朱朱谈恋爱就是一场革命,随时随地掀起狂澜。充分满足他需求刺激的心理,一个循规蹈矩的男人常常是禁不起颠覆一切的诱惑,这意味着背叛所有的准则、制度与惯例。
这种爱恋的本质上简直象国父孙中山推翻满清政府。
男人都是酷爱革命与暴动,推翻旧制度走向新生活,一向是他们的集体姿态。
朱朱也很乐在其中,况且她对于物质生活的要求也可以得到满足。碧朗有一次在学校花园里看到她:白色丝绸长裙,头发散散的结在一起,打扮的象光绪皇帝的爱妃,嘴唇涂的象红草莓,正在活色生香地吃冰淇淋,男友爱怜地看着她,觉得自己艳福无边。
那至少是个衣着整齐容貌端正的年青人,听说是科技大少年班的才俊,不过他为什么喜欢朱朱,男生都喜欢朱朱,只是碧朗觉得奇怪,朱朱的美丽里有着一点点俗气娇慵。
碧朗想,朱朱真是聪明,总是拽得住幸福的小辫子啊。
不久要写作业了,碧朗忙的人仰马翻,朱朱就选了《长恨歌》,因为伊正在如火如荼的谈恋爱,根本没有更多时间找新的东西,况且在骨子里朱朱是不甘失败,怀着恨意的,因为她是被他人拒绝的对象,这多少是一种耻辱与不幸。就象那个自缢于马嵬坡的杨妃,觉得在爱情里自己是被辜负和牺牲的,只好在身后用悲哀来长久的凭吊。
直到有一次上课,杜让他们自己随便说说论文的构想,他看见碧朗,就叫她起来。
碧朗说自己一直不喜欢中国的才子佳人小说:花下相逢——跳墙私会——金榜提名——双美团圆,这一套还是有男性固定的思维模式,他们总是功名梦和爱情梦双圆。他们没有独立的爱情观,是不舍得牺牲的,往往所有的才子佳人要死的话只有一个女人去死,男人是不会死的。唐明皇也好,汉元帝也好,都只会虚情假意哭哭啼啼,而不会真的去死。
在爱情里女人总是被牺牲与辜负的。碧朗说的时候是一脸的失意。这无奈是无法挽回的,对么?
杜在那里微微笑着:“你很可怕呀,为爱情毋宁死,而且要男女双方一起死,真残忍——不过在文学作品里,死者可以生,不用担心。”
碧朗说:“情之所至鬼神可通,那是对情感力量的妖魔化?”
大家哄堂大笑,觉得碧朗是个很执拗很好玩的人。
杜说:“我很期待看到你写的东西。”
碧朗果真就写了,写的很好,她自己认为写的很好。
交上去杜的评语是至少该请他喝一杯咖啡作为回报,这是他给的前所未有的好分数。
碧朗觉得滑稽,没有放在心上。这和杜汶泽的作风不符,碧朗觉得他有气质但是欠缺幽默感,她想,多半是他手下的研究生帮着改的评语。
结果在那周的星期六在校园北门闲逛,见到了杜,他冲她点点头,第一句话是:“你欠我一杯咖啡。”
碧朗不自觉低下头,笑笑说:“学校北门的咖啡厅是最多的。”
“哪里比较好?”
“绿门。”
绿门是S大的两个学生开的,由于他们在校内同居被学校发现后开除,就在学校后面开了一个小小的咖啡屋,装修的很精致。
「 绿门」是纪德的一篇小说,一个男人去找人,在绿门后面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却发现 一个要自杀的女孩子,他救了她,她嫁给了他。
这个名字带有一种爱情的可能性,谕示着在一种突发的状态下,你是总会会找到它的。
咖啡屋的老板叫祥子,他的爱人叫小佳,是一对可爱的人。
他们说,是要别人作好的咖啡还是自己作呢?
“我们自己作。”杜汶泽说:“自己作的味道好一些”
“没想到你还会会作咖啡。”碧朗有点吃惊。
“我还会作很多东西,我的菜也是作的很好的,你吃过豆瓣鱼么?”
“豆瓣鱼有什么好吃?”
“所谓豆瓣不是真的豆瓣,是鱼的脑子。味道很鲜。”
碧朗说:“你很残忍啊,为了好吃,就杀死这条鱼。”
“这是一个有趣的评价,向来是人们迫不及待要求去吃我烧的鱼,没有人站在道德的立场谴责我。”
“鱼也和人一样,是一个生命吧。为了好吃就杀死它,很残忍啊。”
杜汶泽笑了笑,:“你见过真正残忍的东西么。”
碧朗摇摇头。
杜汶泽讲了一个故事。
文革的时候,有一个人被批斗,斗得狠了,受不了折磨,他就从十楼的窗口跳了下来,他的头砸在石头上,鲜血四溢,肉身在在石头上是钝的沉闷的声音。
没有回响——死了。
跳的时候他是没有意识的,他的身上有更多的更狠的伤痕。
死人的周围,是一群小孩在做游戏,他们看了这个人一眼,继续若无其事的做游戏。他们大概很快活,也朦胧的觉得有点不对,但死亡是什么并不是具体的,阴森的,它只是静行中的游戏中的一场意外。
回去了孩子告诉家里人问:“今天——有一个人从十楼掉了下来。”
掉和跳是有区别的,一个被动一个是主动的动词,有天壤之别。
“这个人死了没有?”
“不知道,——他流了很多血……”
这是一件很可怖的事情,只在成年后以后想明白了——后怕是怎么回事。
但在那时,那个人,的确是死了。
死亡是简单的。
简单如游戏和叙述的一句话语。
碧朗问:“你的故事一点也不好。”
“但是很真实,这大概就是真实的生活吧。有你必须看到的阴暗和不幸。” 他的眼神在昏黄的灯光里是清明的:“我们不谈这些——现在做一杯好的咖啡,你喜欢什么口味呢?”
“我喜欢酸的,微微酸的,象我一样小布尔乔亚。”
“你应该是甜的,象苹果,可是没有那么甜的咖啡。”
“没有。——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我猜是苦的,苦的咖啡最难喝,但是最好喝。”
“也许吧。这是中年人的口味。有点懒了,只好用苦味提神。”
碧朗非常喜欢喝咖啡,成年人是这样的,当他们喜欢一样东西,总是要非常含蓄的坚持这种爱好,碧朗的世界里还有若干个坚持,而非唯一。
碧朗去过杜汶泽的家,真是很配合这人的,全部是明清的家具,红木,古拙的样式,坐在里头会舒服么?它们的生硬让人觉得硌在肉里头。
卧室的墙上是浮世绘,冷灰的调子,歌妓有着色情的眼睛,表情暧昧,颦眉低目……没有真的悲哀,是悦人的职业化的情调。仅仅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吹弹可破;衣服是层层叠叠的,看不见身体,由于遮掩的效果,显得非常诱惑。
可是这是虚拟的有距离的。
碧朗喜欢毕加索笔下的女人,她们完全开放的身体,黏重的热带色彩,一张脸就有不同角度的效果,生动而有肉的质地的人。和这种象纸一样薄脆的人是不一样的。她们明亮,不是阴暗灰沉的。她们的味道是辛辣的热带水果的味道,使人想入非非,很快乐。
杜和她讲到袁枚,他代表了那个时代的文人,是重生色、重享受的,他爱美女。随园主人还喜欢好吃的东西,对女子他是尊重的,他曾经打过一个有趣的比方,男子与女子的关系有如花与人,有人是见花折花,有人是怜惜,不舍得折却。
杜的园子里种了许多的花,开的很好,说这个城市是个比较乏味的城市,说话时,园子外的小孩子乘着滑板呼啸而过,发出尖利的笑声,就象在嘲笑这种寂静,寂静是件很无奈的事情。
杜有好茶,他们一边喝着好茶吃着精致的点心一边愉快的聊天,在凉爽的秋天里,碧朗常常相起这样两句诗:“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这样的情致适合透明的秋天。
碧朗想,杜是个有趣的人,就象是自书里头走出来,可是和这世界有什么联系?
碧朗想:也许上课就是杜汶泽和世界的唯一联系吧,这个时代已经变的不可思议了。
杜的菜做的很好,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他洁净、清癯,象一个远离现实的传奇,碧朗喜欢他的一双手,相当修长,杜会拉小提琴,但是他没有拉过,因为他说,所有的小提琴拉的曲子都带有宿命悲观的味道,不免使他想到自己,觉得自己的是孤单无助的,消极的,尽管他努力使自己积极起来,但是常常在内心,觉得黑暗。
他的黑暗与阴郁,不见得比鲁迅少。
这么说,碧朗想笑,在心里,她从没有将杜汶泽和鲁迅联系在一起。
从来没有。
鲁迅在碧朗心里更象神,不象真人,甚至一度被描述为一个失去欲望只存在于无数的斗争里的文化符号。
后来,开始忙了,开始都有事情,彼此联系的少了。
碧朗后来跟他打过几次电话,没有人接,猜想是出去了,有一次终于是他接了,语气很客气但是透着矜持和距离,碧朗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只是他不想让他们的距离太靠近,因为人和人走的近了,就会知道的太多。而象杜汶泽这种人通常是不打算打开自己的,他将自己放在一个审美的角度,一个不再深入的最安全的角度,使自己显得隐秘而传奇。
杜汶泽一直是独身,并没有亲近的女友,远远看了还是神清气朗,还是穿着黑色的唐装,照样有很多人去上的他的课,内容还有了增加,冯梦龙的「情史」,开篇一句“我欲立情教,教诲诸众生”,石破天惊,这本书里面有不少同性恋故事,男的较多。
朱朱有一次不怀好意的说,那么久独身伊一定是个同性恋,说完了哈哈大笑,补了一句,是嫉妒。
碧朗觉得惆怅,好象人会人的关系总是在某一点上断裂开,这是她所无法把握的。她觉得自己是不彻底的,无论喜不喜欢都是浅尝辄止,或者自己的个性不适合恋爱。恋爱需要被人深深地期待、思念、伤害,每个过程都大开大阖感情丰沛,这样才象是真的恋爱。
而自己的恋爱是肤浅而脆弱的,步骤凌乱心神恍惚。就象很多人类似的经历。
2001年10月19日
电视台有一个非常好的节目叫“今晚有约”,也就是公开的电视征婚,现场速配。
听到这里,碧朗皱起眉头,速配,这是什么东西,男男女女,又不是牲口。她是最厌恶这样的节目,因为男男女女上去之后完全没有一点个人隐私可言,将自己的身高体重血型嗜好什么都要讲出来,太过于公开。她的好朋友朱朱虽然一个认为这是获得良好伴侣的
朱朱的男友后来没有再谈,觉得乏味,少年英才都是乏味的,他们从小就剥夺了自己的人生乐趣,排除万难力争上游。到了成年以后就显出少年老成的乏味。朱朱说,这个男孩的最大娱乐是“红色警报”,跟他在一起自己觉得不是那么有意义。
朱朱的人生观里充满了错乱的逻辑。
目前,她又喜欢一个韩国男孩,看上去犹如大一号的张东健,自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英俊,接近于卡通人物的高大身材。套用朱朱说法,不是一般的酷,不过在碧朗看来,那也许不叫酷,应该叫冷漠,是一个冷漠度接近冰的男生,但是五官的确长的无懈可击,大冬天在校园里只穿一件灰色的毛衣配牛仔裤,有种意气风发的潇洒,厚厚的鞋底踩在落叶上绝尘而去,和娇小的朱朱甚是登对。
直到毕业--工作,朱朱一直不疾不徐地谈着恋爱,日子过的甜蜜蜜。
碧朗并没有新的男朋友,因为忙,因为觉得无法和其他人深入沟通,因为她自己不稳定的工作性质,碧朗好象没有空享受恋爱。在她看来,所谓的爱需要苦苦的思念、等待,被拒绝被伤害,弄的人体无完肤身心交瘁。不过“铭心刻骨”的感觉总有点象在刻墓志铭,为爱殒身不顾的墓志铭。碧朗觉得自己的身体还没有达到百毒不侵的化境,自己这样奋不顾身的恋爱一场似乎会伤害身心健康。
但是,那种不痛不痒的感觉,又肯定不是爱。
至少,朱朱在声称失恋的时候,瘦了10公斤。真正的恋爱一定有相应的比照系数显示其强大的威力。碧朗已经瘦的不能再瘦。为爱憔悴至死是一种高尚的境界,但是碧朗还是喜欢活着,寂寞而充实的活着。
重新见到杜汶泽,仅仅勾起了她们共同的青春记忆,共同的青涩幼稚,那时她们在恋爱面前缺乏防御能力。不过现在,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
碧朗说:“你现在还会喜欢他么?”
朱朱作了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拜托,杜比我们足足大上20岁,等到我对生活仍然充满无限欲求的时候,他已经老的要作轮椅。再说我也没有这么漫长的恋父情结--我老爸比他幽默风趣很多。谁象他,一脸伤逝的沉痛表情。”
碧朗叹口气:“如今佳偶难求,谁象你那么好,找到沈建敏,你们是网上认识的?听说是目前最IN的交友方法,你叫‘甜蜜的天蝎’,他叫‘勇敢的心’,每晚约好时间ICQ,最后他被你一箭穿心彻底俘虏,你们的认识速度是全太阳系最快的以光速计算。”
朱朱说:“瞎说。我不会建议你去网上恋爱的,虚拟世界的想象比较夸张,只有现实世界里存在严重匮乏感的人才会上网,他们精神异变的可怕--我和建敏认识的过程很简单,是在‘今晚有约’认识的。”
“今晚有约?”
“你看过‘非常男女’么,这是本市的一个相亲节目,我就是在哪里见到建敏的,看得清清楚楚,然后按铃选择,速配成功。当然从上节目到最后决定不会超过6个小时,可以试一试。”
“你要我上电视直销自己?”碧朗觉得这个想法很可怕。
“有什么不可以,现在可是E时代。自己的幸福永远要靠自己把握。”朱朱一幅斩钉截铁的表情,“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做的事情难道是可耻的么?”
尽管上“今晚有约”和E时代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是碧朗感觉朱朱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第五章
电视台的 “今晚有约”其实就是公开的电视征婚,现场速配。
看了前面几期节目录影,碧朗还是皱起眉头,速配,这是什么东西,男男女女,又不是牲口。适龄的男女上去之后完全没有一点个人隐私可言,将自己的身高体重血型嗜好什么都要暴露出来,太过于公开。
朱朱认为这是获得良好伴侣的最佳途径,比婚姻介绍所好,至少能够马上看清楚对方的真面目。不过她也承认能够上这种节目的人,多半属于是表演欲较强的类型,因为不仅要展览才艺挑战个人勇气极限,还要和同性之间进行恶性竞争以求出线,有点龌龊、不择手段,在这种竞技里人性的阴暗面全暴露出来了。
这样的作法多少使碧朗闷闷不乐,有悖于她做人的一贯原则。她向来以为爱情是顺其自然的事情,是一种精神性的活动,现在看来是纯粹物质性的了。世界观的根本位移总归是困难而悲哀的。
碧朗的姑妈陪她看完后发表意见:“我倒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途径,现在是一个讲求包装与推销自我的时代,养在深闺无人识的作派早就过时了。其实就算你在当场找不到合适的,起码全部能看到卫星电视的人都见到你了,你就等于给自己一个机会,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去试一试。”
碧朗看看自己雄心不已的姑妈,觉得她的话里头多少有点合理的成分,谁说的要做淑女,作淑女的下场不会太好,到老还要一份过时的矜持,就是没人看,一脸怨怼不平外加荷尔蒙失调的干瘪。碧朗告诫自己一定要象一个作风大胆的时代女性看齐,既然有人肯将床上七十二式写出来大书特书,还可以得到洋人的青睐誉之为中国性书重写甚至一跃登上时代周刊,自己不过是上电视择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何况自己的样子也不是歪瓜咧枣,属于上镜之列,心下坦然前去应选。
碧朗能马上获得录影的机会当然还是走了一点后门,碧朗的中学同学左蓬蓬在那里的文艺部做编辑,左蓬蓬吹嘘说,如果不是我的关系,你只怕要等两三个月,我们的手续很齐全要,除了填表还要面试外加才艺表演。碧朗心想,现在的人莫不是疯了,上电视台作个秀也没这么夸张吧,又不是选环球小姐。刚想嘲讽两句,抬头看见电视台门口万头攒动的汹涌架式,自己先吓了一跳。原以为没有出路的人才上电视自我推销,现在看来真是估计错误,单身优质男女的形势一片大好。
电视台的人介绍说,现而今的单身男女多的很,但我们节目要求入围者的素质非常高,不少是因为选美还不够资格才退而求其次,上的我们的节目之后求爱信如雪片般飞来,真是比婚介所强多了。碧朗见得诸多红男绿女都面带笑容欣然而往一幅踌躇满志状,就想:这个节目可真是引领新时尚啊。门口负责收钱发号的一个阿姨满脸严肃的说:“每个人50块,站好队了,不要插队。”
这一期的所选人士多是专业人士,起名为“蓝色迷情”,是本市一风靡万千观众的煽情韩剧套用过来,不过那是一出恋的家破人亡的苦情戏,套在这喜气洋洋的节目上多少杀风景。按左蓬蓬的说法,每一期“今晚有约”都要有卖点,吸引观众的眼球,现在兴“韩流”,就用“韩流”的桥段:时尚、滥情、浪漫、冗长。所以他们的宣传片居然请了两个模仿秀出身的男女模仿“蓝色迷情”里的男女主角在公园里追逐,此时是夏天,偏偏借机器大洒人工雪,弄的庸俗唯美。然后每隔十五分钟就让嘉宾们在皑皑白雪的背景上露脸,表情百出的背一段肉麻的“爱情告白”,什么“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我等你等到花儿也谢了”、“不求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爱拼--才会赢”“美丽不打折漂亮一百分”,让观众以为是广告商买通电视台作直销广告。
此期节目的第一个环节是男女嘉宾的才艺表演,碧朗硬是被逼着唱了一首「浪人情歌」,好在是平时带小歌星跑各种场子跑惯了,张口就来毫不忸怩,甚至唱歌的风格还挺摇滚的豪放粗犷,害得左蓬蓬在旁边直夸:“真么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水准。”左蓬蓬的不实之词夸的她自我感觉甚好,唱完之后,周遭鼓乐齐鸣掌声大作,甚至还有人往她身上喷彩色塑胶泡沫弄的跟结婚似的。接下来还有人唱京剧、跳舞诗朗诵什么的,让人以为走错了地方走到北京电影学院或中央戏剧学院的考场。
紧接着就是男女嘉宾“一见钟情”环节,投票选出自己心仪的对象。这本是碧朗平日最喜欢看的一个环节,带有隔岸观火幸灾乐祸性质,但到自己现场演绎不免有些紧张:有些人的人生价值就是在这一刻得到体现,而有些人的自尊就是在这一刻被深深践踏。
一小段听起来象荷尔蒙失调的音乐一响之后,大家开始手忙脚乱地按键,接着屏幕上出现得票最高女嘉宾:一个略显俗艳的女孩,3号余美人小姐,她的头发染成黄色,细腰翘臀眼睛处还有亮晶晶的眼影粉在勾引视线,可说是风情万种。这美人一人独得4票,占了男嘉宾的一半。众女生纷纷露出不屑一顾状,女生都给拿到一个场子里一较高低,毕竟是件残忍的事,有人开始骂投票的人品味低,不过想想男人毕竟是由生理决定他的审美倾向的时候,品位在其次,碧朗想要是自己的未来命运掌握在这些男人手中,真是件悲观的事情。
最受欢迎男嘉宾,女生则压倒性投票给一个中年离异的男士,因为他说自己有一部宝马三栋楼喜欢炒股票职业是律师。这个男士是属于含蓄成熟型的,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虽然他的长相看上去实在是属于乏味平板的类型,尤其是脸,象碧朗老家的“鞋底烧饼”,焦黄、带点凹,还略有几粒麻皮,当然这点瑕疵这都无损于女性对他的综合价值评判。
碧朗摇头,按她的理解,5号那个长的象郭富城的男孩看上去不错,不过被FAIR的原因是他是一名健身教练而已,除了肌肉发达英俊倜傥,在物质层面是无法和律师先生同日而语的。
碧朗对座中男生略略扫视一下看到三号,属于丑的有个性那种,令人过目不忘。几乎是见顶的平头,粗眉细眼里有种狡黠粗痞的劲头,看女生都不怀好意,带着极色情的衡量尺度,属于一代恶男杀手,碧朗想起自己常看的港片里陈小春就是这样。陈小春一直在港片里演“古惑仔”,肆无忌惮地泡妞、斗殴、酗酒作乐,所以但凡象他的男人一定是这种低劣的品行。
一开始当然是没有女生投他的票,因为样子实在不雅观,但是从他说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段子之后,大家几乎乐翻了。他说他说他一直不知道江青是毛 的太太,一直以为毛 的太太是杨开慧,杨开慧至死也不吐露毛 的下落,英勇牺牲。不过那时,毛的太太已经是“米脂美人”贺子珍,杨与贺是官方认可的太太,不象江青,这个原名蓝苹的上海三流戏子,一直在所有传记中被夸张成妖媚的祸水。
因为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这么一回事,就是说国家领导人和一般人是不一样的,哪怕他们的私生活也是一件很严肃的事,结果到了很大看纪录片,一个专门看小报的样子长的很猥亵的男生告诉他:“你知道么,毛 有不止一个老婆,有好几个呢。”他简直觉得自己的很多观念被彻底颠覆了, 怎么就不是大家的道德楷模呢, 怎么可以有好几个老婆呢??
这个段子使得女生都笑起来。
三号的名字叫做大卫,林大卫,与米开朗其罗的大卫同名。
碧朗想,真是不要脸,就你这样子,也配叫大卫,全身上下哪一块肌肉象大卫王??干脆我也该改名叫舒淇。
而律师先生在自我介绍里说自己喜欢听音乐,话说时面无表情声音平板,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音乐细胞。他的过度理性消的阐述消解了音乐所本该具有的浪漫。
所以在二见钟情的回合里有三个女生选大卫,至少他比较好玩不沉闷。
但是当司仪问他有投给谁时,他不怀好意的看看碧朗说:“如果1号小姐不介意我是会一直投她。”
碧朗使劲瞪他一眼,他充满挑衅意味的看看她,意思是:怎么样,我就是要投你。这就是时下恶男的作风,厚颜无耻兼勇往直前。
轮到碧朗投,她好象一个也看不中,怎么也说不过去,这样不符合游戏规则。她只好随便选了一个看上去比较干净的男生,听说是做IT行业的,那个男生羞涩的笑笑表示抱歉,因为他投的是一个幼儿园的老师,20岁的小姑娘,脸颊肉肉的有一个酒涡,甜美如中学生。女生极力显出羞涩的表情;红晕团团活象一个涂了涂料的假苹果。
碧朗觉得非常无聊。心想这些男人的品位真是低,扮嫩装纯情都不是自己的强项,只好走人。
节目经行到尾声,好象有三对速配成功,尤其是3号美人被8号律师先生强烈攻势打动,收下他的礼物,一瓶CK香水,堪称“红粉赠佳人”的经典场面。快乐的观众开始使劲鼓掌,虽说看上去有点荒谬,但是因为气氛热烈,没有人想为什么荒谬。
碧朗总算完成任务,觉得自己今天打扮的很怪,自己的样子看起来非常不正常,她穿的是粉色旗袍绣着绿牡丹滚茜色边,象煞唐人街女招待,只差手上拿着菜排讲“今日好介绍”,原以为会有张曼玉的惊艳效果,谁知虚惊一场,把她和芸芸众生混淆起来。这和她那种特立独行的作风不符,这衣服使人看不明就里的暧昧起来,无端端便生自己的气。
走出电视台,她还要自己叫TAXI,一脸的晦气!!
大卫跑过来:“喂,你去哪里?”
她看看他,这个游戏结束了,她也不需要再扮淑女,马上很凶的压低声音:“关你什么事。”
“如果顺路,一起走,安全一点。”他已经顺手拉开车门。
“拜托,我并不担心有人劫才劫色。”
不过当碧朗的手伸进皮包时她发现自己没带钱包,只好悻悻的和他一起坐在一辆出租车里,来的时候坐的是朱朱的顺风车。该死的钱包留在家里,因为当时一直在看脸上和身上。可怜的女人,总是顾此失彼的,健忘的。
最终,把她的电话号码留在他的手心里。
这是碧朗觉得最失败的相亲,觉得被愚弄并且没有收获,她回到家觉得特别饿,一个人恶狠狠的吃下一大包方便面,她看见镜子里自己--可归为“狰狞”一类,因为没有得到适当的爱所以产生的心理失衡、面目可憎。
不过,谁能否认世界上存在“爱情”这种物质。它存在,象老子的“道”,不可言说。
碧朗一直否认:“我才不会喜欢一个我讨厌的人!!!”她躺在自家沙发上还是这样想,心里充满了愤怒。
但是,被暗杀的约翰·连侬却说:“爱就是答案。”他认为一切可能性都存在,只要有爱情存在。
谁说不可以爱上自己讨厌的人,至少他具备特点,他使你愤怒、厌恶、狂噪,一想起来就血脉沸腾不能自已。
所以你可以设想,当碧朗碰上大卫的情景,一定很有意思。爱情都是类似的,有苦苦的思念期待以及被拒绝被伤害。它们看上去大同小异,所以不适合作为写作的素材。按照结构主义的说法,所有的情节都是文化符号罢了,都有特定的功能,但是最后的结局是“在一起”或者“分开”。
第六章
有一天晚上,朱朱打电话来说,碧朗怎么样啊。
碧朗说,现在恋爱了,虽然很烦,但有时候想想,这人还挺有趣挺好玩。然后碧朗问她,巴西好玩么。
朱朱说,风景不错,家也很大,但是觉得闷……朱朱是那种很容易对新事物马上厌倦的人,朱朱说,我现在想回来。
然后朱朱叹了一口气,兜了一大圈,发现一点也不好玩,婚姻是件无聊沉闷的东西。
碧朗笑笑,什么不闷,谈恋爱都会闷。
碧朗望着墙上的地图;巴西的首都是里约热内卢,朱朱跑的真是远啊。
朱朱的名言不是里尔克的那句话么:当下快乐,永生快乐。
想到这里,自己的忧郁减半,大卫尽管没有那么英俊漂亮,到底能够减少生活的乏味。和他在一起,碧朗觉得自己是快乐的,被爱的。
那时候,收音机里在唱:我希望这样一直陪你到老,躺在摇椅上慢慢聊。
碧朗想,多么恐怖,到了鸡皮鹤发还要慢慢聊,所谓天荒地老就是这样衍生出来的吧。但是她想,我愿意。我愿意这样到老--人生如此,夫复何求。转来转去我们要求的不过是些单纯的幸福。
想想,打个呵欠,站在阳台上,看这个城市,觉得一切都很美好。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