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巨大的铁爪突然飞过来,死死地锁入玄亭的肩头。突然的变化让雪女大惊失色,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玄亭被铁爪锁住的痛苦让他的面部表情扭曲。随着锁链一阵抽动,玄亭的身体倒飞出去。
“玄亭。。。。。。玄亭,不要离开我。”
看着自己深爱的人突然离自己而去,雪女发疯似的哭喊着,向着玄亭飞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雪儿。。。。。。雪儿,救我,雪儿。。。。。。救我。”
玄亭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的眼,瞬间被眼泪占据。此时的他,已经顾不得肩膀的疼痛,身体在铁爪上拼命的挣扎。
“宁可不要这只手,也要回到雪儿身边。”
玄亭似已下定了决心,这么想着。身上,又传来了一股钻心的疼,打断了他的呼喊。不过,他毫无在乎,继续挣扎,生怕自己的胳膊不被扯断。
锁链连着铁爪就这样凭空出现在这漆黑的夜。谁也没有看清是谁将它抛过来的,谁也不知道它来自什么地方。
就这样,它出现了,抓住了玄亭。将他,从雪女的身边又抓走。
“玄亭。。。。。。我不会再失去你了。。。。。。我再也不会失去你了。任何人都不会把你从我身边拉走,谁也不会。”
雪女的泪水涂满了脸,她的鼻子已经哭得通红,眼睛已经红肿。她没有停,一刻也没有停,向着玄亭的方向,不停地狂奔。。
她知道,如果这次玄亭消失了, 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见着玄亭。
“玄亭,你已经离开我五百年了,我不要你走,你回来。无论你到哪,我都要跟着你。就算你去死,也要带着一块儿。”
雪女狂喊。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玄亭看着雪女的身影,听着雪女发自心底的呐喊。他的心碎了,被伤得很碎。
“雪儿。。。。。。等我。。。。。。我,一定会回来见你的。哪怕是到了地狱,我也要回来。你。。。。。。等我。”
玄亭低声说着,像是在告诉雪女自己的心声,亦或是对自己下着毒誓。
“张玄亭,人妖殊途,你们强行在一起,是逆天而行。今日,你阳寿已尽,随我去地府吧。”
遥远遥远的黑夜里,传来了这震天动地的声音。
雪女和玄亭惊呆了,他们看天,天无影。他们看四周,四周漆黑一片。
“你是谁,你要把玄亭带到哪去?就算死,我也要和玄亭死在一起。。。。。。”雪女向天高喊,蕴含着她心底对玄亭五百年的思念。
“不管你是谁,就算我死了,也要从地狱爬出来,我要和雪儿生生世世在一起。” 玄亭大喊着。
没有回应。
什么都没有。只有长长的锁链,拽着玄亭,不停地飞向漆黑的夜。
终于,消失了。
雪女还在没命地跑,没命地喊,没命地找。
她的眼睛流的已经不是泪,是血,是思念玄亭五百年的心头血。
2
佛堂虽不甚大,可是诵经者的修为深厚,每一字都重重的砸在心灵深处,如生根发芽了般,仿佛声音蕴含着无限的悲哀和愁苦,让人肝肠寸断。
声音在这间佛堂里持续了五百年,诵经者,也守在这佛堂里五百年。
雪女就跪在佛像的前面。
极度痛苦的表情扭曲着她那张美得让天地都黯然的脸,挂着两条悲伤流过的痕迹,不知忍受着怎样的折磨。看上去她完全没有活在佛祖庇护之下的感觉,相反,她更像身处地狱的最底层,远远地向往着地上的生活。
一个在地狱底层生活了很久的人。
她痛苦着,她悲伤着,她被折磨着。虽然心头永不停歇地滴着血,但她仍然终日跪在佛祖面前,仍然没有失去希望。她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甚至是死的权力对她都是一种奢望。她就在这绝望的地狱里期盼着佛祖的怜悯。
佛前的玉瓶,看上去精美得让人嫉妒。它周身乳白色,没有一丝杂质,也不知道天地是如何将它塑造得如此完美。令人疑惑的是,明明是乳白色,却散发出七彩祥瑞,漂浮在玉瓶的周围。
一颗仙草就这样被养在玉瓶中,祥瑞绕其左右。
它粗枝大叶,昂着头,肆无忌惮地坐在瓶子中央,瓶口上还隐隐泛起一丝鲜红的血色。由于被供养得很好,隐约散发一团白气。
这是只有经过吸收日月精华、万物之精气才会产生的现象,灵力越深厚,散发的灵气越浓重。
五百年。
这是能让一个凡人轮回七世,体会七次生离死别的时间。
那个以美貌和法力叱咤风云的梅山雪姬已经消失了五百年。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当她出现在梅山的时候,她就已经很有名。
三界之内只知道她御雪而来,她的法力可以封冻天地。当她驾着风雪来到梅山,强大的妖气便一直笼罩着梅山。
千年来,只能看见有妖魔进入梅山,可是没有看见一个活着走出来的。谁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去调查发生了什么。
直到五百年前。
那一天,妖怪们突然发现梅山的妖气有了变化。它开始变得不再那么浓重,没有了吞噬天下的气势。
它开始减弱,变得稀薄,最后消失。
任谁也不相信,这样一个让世间闻风丧胆的梅山雪姬,怎么可能跪在佛前诵经五百年?
难道她真的是五百年前的那个雪姬吗?
为什么她的身上,一点妖气都没有?
五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又怎会如此伤痛欲绝?
那个人已经走了五百年。
这五百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其中的滋味不是旁人能体会的。为了再次见到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她已经在玉瓶前守候了五百年,也在佛前跪了五百年,苦苦地求了五百年。
这些,她都不在乎,和他比起来,五百年算得了什么?
只要能让他活着,哪怕只要让她再见他一面,就算剜心挖肺她也不会犹豫一下。
可是现在,就算把自己的心肺都挖出来又能怎样?
玄亭看着她的样子就像是发生在昨天,她还能感觉到他轻拂她秀发的时候,她还记得他说要和他生生世世都在一起,如果他死了,就让她再等他二十年,等投胎后,他还会来梅山找她。
那时候。。。。。。
雪女的心,一直都停留在那时候。
玄亭早已不在,她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也无法承受这个事实。
她没有选择,只能把时间,停在玄亭陪着她的那个时候。
否则,她根本无法支撑下去,更无法活下去。她只能这样骗自己,默默地等着,等着玄亭重生的那一天。
“算起来也就是这几天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雪女看着玉瓶,很是惆怅。想着想着,蓄满双眼的泪水,又溃堤般洒了下来。不稍片刻,衣服上又湿了一片。
雪女缓缓地站起来。由于跪得久了,双腿已经有些麻木。她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到玉瓶的前面。
她对着瓶里端详一阵,仿佛在寻找些什么。过了一会,她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提着的心里又灌满了失望。
她拿起桌子旁边的刀,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腕。
这还能算是手腕么?
满是刀痕。
它们把一条脂玉般的手腕雕刻得沟壑淋漓,让人能把三天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任谁都无法把这手腕和雪女这样的美人联想在一起。
血,一滴一滴地掉落在玉瓶里。
刀在雪女的手腕上狠狠地划着。这是很深的一刀,好像生怕自己的血流得少些。直到伤口有些凝固,雪女才把手腕又藏在衣袖里。
衣袖的血红色,比以前深了许多。
也许是刚刚喝过血的缘故,玉瓶里的仙草昂着从未低下的头,显得格外的有精神。
雪女略带宽慰地看了看仙草,又跪在原来的位置。嘴里又开始念起经来。
3
今天山君起得很早,已经几百年没有起过这么早了。上次起早的时候,还是这间庙刚刚盖好的那些年。
那阵子,雪女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成了一副行尸走肉。每天不是在为了那个人哭得伤痛欲绝,就是一个人憋着发呆,好像一具被三魂七魄抛下的空壳。
旁人见了她,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一个凄美的女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儿,一点活着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只有他这样的知情人才知道,她的心早已经没了。也许是随着玄亭故去了,或者是因为玄亭的故去而被碾碎了。
总之,它再也不在原来的位置。
山君看着雪女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是黯然神伤。
难道老天爷真的是没心没肺吗?
这样一个命苦的女人,难道也丝毫唤不起众神的怜悯之心?
否则,怎能让这样一个女人,在人世间受尽如此非人的折磨?
面对雪女,山君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也许,只要有一丝感情的人都做不到。
山君没有无动于衷。
那些年,他一直在照顾着雪女。
面对人生的重重打击,雪女的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和其他被爱情屠戮过的女人一样,她的人只剩下一副千疮百孔的残躯。
她,已开始质疑自己是否应该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当山君阻止了雪女一次次自杀的时候,他就再也不敢放心让雪女一个人独处了。
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好好的一个人,活着活着,就想去死。
身上背负着太多债。
它们沉重,让瘦小的躯体难以承受,像蝼蚁一样在这个世界上苟活。一步一步,一天一天,在岁月中留下深深的脚印。
终于,有一天,人们太累了。
它太沉重,人们的身体再也背不动那永远放不下的债,它成了压断人们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它也压碎了人们的心,也压垮了人们的意志。
所以,人们去死。
死,是一剂能够医治世间所有病痛的良药。如果有人告诉你,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连死都治不好的病,那个人一定是在骗你。
死了,就什么都好了。
身体再也不痛了,心,也不痛了。
“痛”仿佛在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病”更加只是一个传说。死了,就连那崩溃的意志也变得不那么崩溃了。世界一下子变成了天堂,一切都变得美好了。
死,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再不用这么悲惨地活着,再也不用让这些撕心裂肺的伤痛折磨自己的身心。可以这样舒舒服服地躺着,什么也不用想。
那些生前的种种,都只是“曾经”,再也不关我的事了。
我,可以休息了。
“不如去死吧!”
雪女这么想。
我为什么要活着?难道就是为了承载着这个世界的痛苦吗?难道世界上所有的不幸,都要我一个弱女子来承担吗?
上天何在?
真的有上天吗?
如果没有天,为什么要把这些不幸都发生在我一个人身上?如果有,我难道做了什么事得罪你了吗?
当我还是一个人的时候,就如同带着罪恶来到这个世界上。世上的所有人,是所有,仿佛没有一个想让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家庭的温暖,尝尽世人的冷眼。连我的丈夫,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都要为了别的女人杀死我,和我肚子里那未降生的孩子。
那是他的亲生孩子啊!
我死了。
我化作了妖魔。
可是,为什么我死了你都不放过我?还要夺走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爱人?
我知道了。
你一定是想让我再死一次。你想让我灰飞烟灭,让我永世不得超生,让我在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的不存在。
你知道我不会死的。你也不能杀死我。
所以,你把玄亭带走,你让他去死。
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嫌弃我的人,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嫌弃我这个污秽灵魂的人,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深爱我的人。他,也是我最深爱的人。
你杀了他,让他灰飞烟灭。
我知道你的用意。你无非是想让我去死,去和他团聚。
好,我成全你。
雪女第一次自杀,用剑刺进了心脏的位置。
那日,她刚刚哭过。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完全干涸,她实在抑制不住内心对玄亭的思念。她一个人呆坐在屋子里,眼睛直楞楞地盯着墙的一个边角。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想着什么。
可是,想着想着,眼睛又开始湿润了。
她决定去见玄亭。
她听说死了之后和自己最亲的人还能在一起生活。她不记得这句话是听谁说的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如果不能再见到他,不如就陪着他一起死吧。
也许,这就是我和他的宿命吧。
剑,就这样伴随着雪女对玄亭的思念,慢慢地插进了她的胸膛。她的内心是滚烫的,不知道它能不能融化这用九天玄铁打造的冰冷的神器。
在她失去知觉的那一刻,她仿佛透过这柄剑感觉到了自己的体温。血顺着剑锋流了下来,那速度流得一点也不慢,仿佛连自己身体里的血也像老天爷那样讨厌自己,迫不急待地离开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快点死去。
生死之间,她好像真的看见了玄亭。然后,她就再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几日没睡的山君一直在陪着雪女,得了空刚刚小憩片刻,就被侍女叫醒。
“嗡”的一声,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不能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他那时觉得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衣服都没来得急穿,他就到了雪女的身边。
血,染红了地板。雪女就躺在被血染红的地板上。
她闭着眼睛,脸上没有呈现出丝毫痛苦的表情。相反,流露出些许的满足和安慰。
山君在没有来得急想的情况下就赶紧用仙法护住了雪女的心脉,帮她止住了血。当他看到雪女脸上表情的时候,眼泪再也止不住,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他的心都碎了。
一个女人何苦痴情至如此?连去死都能感到一种安慰和满足,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雪女当时又是怎样的感受,她又看到了什么呢?
思及至此,山君的头更低了,气叹得更长了。
他吩咐侍女们把雪女轻轻放在床上,让她平躺好。他慢慢地抽出了插在胸口的剑。
剑很长,伤口很深。
剑,一点一点地离开了雪女的身体,血,也随着剑离开了雪女的身体。
雪女伤得很重。重到必须要用还魂草才能保命。
还魂草。
还魂的意思是就算把魂丢了,它也能帮你把它找回来。所以,它是世间至宝。和其它的世间至宝一样,还魂草几百年前就已经极其罕见。还好,山君知道有个老不死的这几千年来种了几株这种珍贵的草药。
他决定去找他。
如果山君是天地之间极少数的几个顶上之人,那么紫晶龙王就是除山君外那少数几个之一。
他叫龙王,可却不是一条龙。他是一只龟,更准确的说,他是一只龙龟。龙龟自然离不开水,所以龙王住在碧落山下的碧落宫。龙王的年纪和他的实力一样让人无从知晓。
山君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八千年前他成为雄踞一方的霸主时,紫晶龙王就已经很有名。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名的,仿佛某些人生来就是为了成名的。紫晶龙王就是这类人,当人们知道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屈指可属的几个人了。
也许像他们这样的人,世界上也没有几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成了朋友,是很好的那种朋友。
龙王喜欢收集天下罕见的仙草灵药,所以他把自己的家安置在碧落山。只有集天地至纯仙气的碧落山最能滋养灵药,也只有碧落瀑布下的河水最适合灵药的生长。还魂草碰巧就是龙王收藏的灵药之一。
当山君带着愁苦的表情出现在碧落宫,紫晶龙王就知道自己今天又要破费了。山君还没有开口,紫晶龙王已把早已经准备好的还魂草递了过去。
山君没有说什么,他实在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有友如此,此生何憾?
雪女还是安详地躺在床上,等着山君的还魂草。
山君拼着八千年的深厚修为和从龙王那里拿来的还魂草,才勉强保住雪女的命。
雪女醒来的时候,看了看疲倦的山君和一众侍女,眼泪又开始打转。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自己去死。
此刻如果自己死了,或许真的会见到他。
看着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雪女又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悲伤,山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知道此时说什么都不能让雪女觉得好受些,只好留下两个侍女陪着她,让她安静的休息。
以后,山君再也不敢让雪女独处了,她的身边时刻都有人照应。即便是这样,雪女还是抓住了几次尝试结束自己悲惨生命的机会,好在山君发现得早,被他及时地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