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乌菲兹遇见波提切利

□亚玟

早上7点,离乌菲兹美术馆的开馆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一楼的U形长廊里排队等候的游客已经一眼望不到头。但是你几乎听不到大多数景点门前的“嗡嗡”声,也看不到焦虑烦躁的面孔。长廊外无数静默屹立的大理石雕像正注视着你,好像也期待你凝视回去。在两两相望中,时间变慢,直至消失。一道华丽的花腔女高音轻灵地响起,是“塞维利亚的理发师”中的经典唱段。歌声诠释着纯洁、热情、多愁善感,这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在现场练习咏叹调,把游客稍稍拉回现实。以这样首先调动听觉的优美形式,拉开一场视觉盛宴的帷幕,不得不让人叹服它的高明—— 游客集体坠入一种痴迷的、类似于恋爱的感觉,多巴胺开始上升。

把来乌菲兹“朝圣”比做恋爱相当妥帖,这不就是一场恋爱吗?很多游客从开馆就进,闭馆才出,在馆里要待足10个小时。飞越千山万水,思慕已久的艺术品终于出现在眼前,你怎么注视它都不会厌倦,忘记休息和吃饭,不知疲倦地追随它,直至永留心底。

如果以数量记,乌菲兹堪称“博爱”,这里的馆藏超过十万件作品,其中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超过了2500件。以游客追逐的大师记,这里随手一件都是达·芬奇、米开朗其罗、波提切利、卡拉瓦乔、乔托、拉菲尔、鲁本斯等代表人物的作品。我此行的首要目标,是被誉为“乌菲兹玫瑰”的波提切利的作品《春》和《维纳斯的诞生》。

《春》和《维纳斯的诞生》安放在美术馆4楼的西翼,如果日程允许,适合在午后太阳西斜的时候,从长廊步入展厅观赏。美术馆的前身是美第奇家族的办公地,建筑师瓦萨里在开始设计这幢巨大的建筑之前,应该长时间地观察过光线移动的轨迹。不论是附近阿诺河河面折射的柔和反光,还是周边建筑投射的阴影,都随着光线的移动而糅和,令整幢建筑里的影调始终保持一种恰到好处的明媚,而又含着那么一点点忧郁。阳光西斜的时候,这种明媚与忧郁的比例达到近乎完美状态,就像佛罗伦萨街头随处可见的espresso咖啡,香味和苦味的奇妙调和,令人上瘾和迷醉。

看到《春》的第一眼,大约就能明白人们为什么称它和《维纳斯的诞生》为“乌菲兹的玫瑰”,更准确地说,是英国培育奥斯丁系列中的“威基伍德玫瑰”。轻灵、甜美、纯洁,于秀丽中带着挥之不去的淡淡忧伤,是“威基伍德玫瑰”给人的印象。《春》和《维纳斯的诞生》,带给人的正是这样的感受。《春》中的美惠三女神体态优美,或优雅、或妩媚,各有各的魅力,然而她们的脸却几乎一模一样,就连站在C位的维纳斯和右边的花神,以及奔跑中的少女克罗里斯,看起来都像是共用了一张脸孔。这张脸孔来自传说中波提切利爱而不得的女子卡他西亚,似乎波提切利在《维纳斯的诞生中》又画了一遍。这几张脸上都有着大大的杏眼,微抿的嘴角,鬓边飘荡着波浪般的鬈发,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虽然美丽,却很淡漠。假如传说比较可靠,大约也能解释得通为什么主要角色都带给观赏者忧伤的感觉,因为它们都投射了画家的情绪,寄托了波提切利无处可遣的情怀。从技法和材料的运用上来看,波提切利这两幅作品属于蛋彩画,由于颜料调和了蛋清,整幅画面呈现出明媚、轻灵、温润的质感,使人不由回想起门前长廊里萦绕的女高音。以歌剧来衬托名画,波提切利在乌菲兹确实算得上待遇非凡。

艺术史上,人们称波提切利是最后一位佛罗伦萨派画家。乌菲兹馆藏的这两幅作品,代表了他典雅、秀美、细腻动人的艺术风格。虽然他是土生土长的佛罗伦萨本地人,一生最远只到过罗马,但他的作品却超越了地域限制,呈现出文艺复兴时期经典作品的共同特质——以优美的载体、创造性的技法、兼收并蓄的风格和丰富的想象,承载人本主义和现实主义内涵,并投射人类的情感。5月17日是波提切利逝世512周年,以此文纪念,并期待与他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