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霄风
拿到《结婚年》，我才蓦然意识到，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看过正统的文学书籍了。这几年所谓的看书，只是在手机上看连载小说，主人公带着二十二世纪的高科技外挂穿越到不知名的古朝代，毫无悬念地快意恩仇。看的时候痛快，看完什么都忘了，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我当然知道，李美皆写的肯定不是这一类小说。她是获过庄重文文学奖、冰心散文奖的文学博士，正儿八经的文学评论家、作家，写出来的东西肯定是有厚度的。那些厚度能在你心里盘桓好久，一下一下砸着你的神经，把你内心那些尘封已久的不想直视的东西翻出来，让你咀嚼，让你共鸣，然后让你遗憾。你遗憾的时间越长，她就越成功。大家都遗憾，都共鸣，且久久不忘，她就成了。
以前读过李美皆写的一篇很有重量的长散文，叫《命若二姨》。里面有一个细节，是写二姨离家即永别的那天早上，母亲用洗过脸的水撒在屋里的土质地面上，为了扫地的时候不至于飞起尘土。这个细节一下子把我记忆里埋藏很深的那些东西生生拽了出来，让我惆怅了很长时间。这些带着土腥气的细节在莫言的书里也经常看到，我一度以为作家都长着一个不一样的大脑，能记得这些尘封已久但渗入血脉的东西。
所以，这本《结婚年》我很果断地就买了，因为是预售，期待了很久才收到。意外的是，李美皆这次写的并不是故乡山东，而是发生在成都的故事。那些文字不可思议地带着川味，让我怀疑她在成都长时间住过。
李美皆果然就不给我思想偷懒的机会，她果断地把主人公出场时间定在了1997年。1997年，只记得香港回归了，那么，我在干什么？对了，我在派出所做户籍民警。那一年开始实施户口电脑管理，我们统一到市局培训电脑，我买了一台“小霸王”学习机，晚上回家苦练五笔输入法。培训结束后把电脑搬回派出所，我们看着显示器屁股后面那一堆连接线发愁，怕回去之后插错了地方。幸亏有一个聪明的同事给这些线编了号，用标签纸一一对应，大家才放心地搬了回去。然后就是一个一个输入户口，一次一次打印核对，换常住人口登记表，换新式户口本。那一到两年的时间，我们这批户籍员的肩膀一直是肿着的，颈椎后面的筋一直是一高一低的。
我想起这些，对应了《结婚年》的年代背景，那时应该是信息大爆炸时代的开始，社会发展刚刚进入了快车道，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公安系统一天比一天忙，加班慢慢变成常态……
回到《结婚年》。就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出身在城市普通工人家庭的主人公吴小莉在大商场做化妆品销售，应该也是大多数人的工作常态。并且，对于女孩子来说，这算是一个比较体面的工作了。毕竟，还有很多女孩子在工厂的车间三班倒或者在饭店端盘子，多数女孩不知道化妆为何物，上班穿职业套装且化妆的女孩子还是令一部分人羡慕的。虽然老话说“一家不知一家的苦”，但多数人还是会看表面现象的。那时候多数人都能接受这种工作和生活状态，虽然手头是拮据的，时间是紧张的，觉是永远睡不够的，但是，周围的人都这样，大家就认为是理所当然了。
如果没有变故或者说诱惑，商场女员工吴小莉也许就会这样认命地生活下去，会和“小金”恋爱生子，在满地鸡毛的婚姻里走完一生。
但是，日本商人大岛先生出现了。不管愿不愿意承认，真相都是大岛先生的出现让吴小莉认识到：她可以过另一种人生，衣食无忧，甚至让一部分人眼红。表面看，她的反抗几乎称不上反抗，在一个懒觉的诱惑下就土崩瓦解了。但小说却在生活的环环相扣和步步紧逼的细部呈现中，使吴小莉的生活走向变得合情合理甚至别无选择。同时，李美皆很不“厚道”地把“人性”二字摆在你面前，让你同样面临一次考核，逼着你把自我代入去想：吴小莉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不管怎样的选择，有得必有失，如果鱼和熊掌能够兼得，那又变成了穿越剧本，是不可能的人生。
吴小莉把自己的人生交给了婚姻，交给了一个认识刚几天、说了没几句话的老男人。至于跟“小金”刚刚萌芽的爱情，在生存的压迫性选择面前变得脆弱渺小不堪一击。
吴小莉此后的人生，就是在纠结的人生里挣扎了。先是发现大岛先生有前妻，虽然已经离婚，但是有苛刻的条件；然后又发现大岛先生竟然是中国人，好像满心欢喜地得到了一件进口货，却在标签处发现了“Made in China”；再后来，大岛先生猝然离世了，带给她阳光的小鹿也永别了……
幸好，小说在结尾处留了些悬念，让读者自行安排吴小莉四十岁以后的人生。
在读《结婚年》的过程中，我有一种徘徊不去的似曾相识之感，但又不知道这种感觉的出处究竟何方。直至读到吴小莉在香室给已逝的大岛夫人上香，才猛然想起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中，白流苏点蚊香的那个情节。是的，《结婚年》里有大量的心理描写，与《倾城之恋》的写作手法颇为相似，这大概是基于女作家同样细腻丰富的内心世界。
吴小莉说得很少，但想得很多，我觉得和自己有点像，或者说，女人都这样？
《结婚年》封底询问：
什么样的年份才是幸运的年份？
什么样的遇见才是幸好的遇见？
什么样的选择才是幸福的选择？
我想，只有生活知道。
书名：《结婚年》
作者：李美皆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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